她今日穿了件烟灰色素缎褙子，料子是上等的软缎，上面暗绣着兰草纹样，不细看几乎瞧不见。
只在光影流转间才露几分清雅风骨，领口滚的那圈浅墨锦边，更是衬得整个人端庄得体。
半点不越伺候太后的规矩，却又绝无半分沉闷气。
下身的绫罗裙也是同色系，裙摆藏着几缕银丝缠枝纹。
唯有走动时，银丝才随着步态隐隐发亮，雅致得恰到好处。
腰间没什么繁复配饰，只系了枚莹润的白玉平安扣，简单却衬得身姿愈发挺拔温婉；
鬓边也仅插一支素银簪子，衬得发间干净利落。
未施粉黛的脸庞掩在一层薄如蝉翼的素色轻纱后，瞧不清全貌，可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眸，清亮得像浸了秋水。
藏着世家小姐独有的温婉持重，又带着几分不卑不亢的气度。
萧祁睿暗自点头，这般素净端庄的模样，反倒比满身珠翠更动人。
方才德福太监替父皇挡佛珠耳光，脸颊添了疙瘩时。
他分明见薛家大小姐微微侧头，素白的指尖隔着轻纱，轻轻抚上自己的脸颊。
那动作柔得很，像是在触碰易碎的琉璃，眼底带着几分怔忡，竟让他莫名心头一紧。
她这是在想什么？
莫不是也动了替父皇挡灾的念头？
傻气，真是傻气。
女孩子家的容貌何等金贵，怎可轻易冒险？
若真落了疤痕，岂不可惜？
再者，有他在，哪里轮得到她一个女子操心这些。
只是这份傻气里藏着的赤诚，反倒让他更添了几分心意。
没想到薛家大小姐还有这样的一面。
薛家势大，大小姐又这般温婉得体、明事理。
若做皇后，比自己的母后可是强百倍。
想到自己的母后，他又忍不住的皱眉。
正在这时，殿中忽然传来一声尖锐又带着执拗的嘶吼。
像一把突兀的刀，硬生生划破了殿内凝滞的空气。
也打断了他心中那点刚成型的盘算。
“不对！你说的不对！”
皇帝陛下猛地开口，那双眼眸此刻竟红得吓人，如同被激怒的困兽，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着榻上的太后娘娘。
他甚至向前重重地踏了一步，周身那股被逼到绝境的戾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咄咄逼人，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本是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可此刻身上却硬生生套着一身女子的华服。
那衣服本就不合体，紧绷地裹在他壮硕的身躯上，将男子的硬朗线条与女装的柔媚精致撕扯得支离破碎。
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与刺眼。
一踏步间，下身那袭月白色的马面裙，随着动作狠狠拍打在他结实的小腿上。
裙摆层层叠叠，用银线绣出的缠枝藤蔓纹样在烛光下流转。
却丝毫不见柔美，反倒像是束缚他的枷锁，每一次摆动都带着无声的控诉。
每一下也看得人害怕，恐怕被撕裂。
在太后娘娘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眼中。
眼前这个男人，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是她倾注了毕生心血、耗尽了无数心机才推上九五之尊宝座的当今大燕天子。
可此刻，他却穿着一袭烟霞色绣折枝玉兰花的织金褙子，领口、袖口皆滚着一圈累丝嵌东珠的镶边。
每一颗东珠都圆润硕大，在烛光下熠熠生辉，衬得那抹烟霞色愈发妖异。
腰间系着一枚赤金镂空凤凰佩，下坠着长长的珍珠流苏，走动时流苏轻摇，发出细碎悦耳的声响。
那声音在此刻听来，却如同催命的符咒，让她心口一阵阵发紧。
而他头上，戴着的，是只有天子才能佩戴的束发金冠，冠上那颗硕大的夜明珠，与他身上女装的凤凰佩遥相呼应。
龙冠凤服，本都是天下最尊贵的象征。
此刻却被他如此混搭，衬得脚底下那双明黄色的龙靴都显得格外怪异。
仿佛随时会将这身不伦不类的装扮彻底踩碎。
“母后，”
皇帝陛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决绝。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说的不对！规矩是给旁人定的！朕当了皇帝，朕就是规矩！”
说话间，他还猛地扬了扬手，宽大的衣袖带起一阵凌厉的风。
刮得烛火剧烈地摇曳了几下，殿内的光影瞬间变得扭曲。
那阵风，也刮进了太后娘娘的心里。
让她从头凉到脚，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起，几乎冻僵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看着儿子眼中那陌生的疯狂，看着他身上那身不男不女的装扮，看着他口中吐出的那句“朕就是规矩”……
忽然觉得，自己亲手养大的，或许从来都不是一个帝王，而是一个被权力和欲望彻底吞噬的怪物。
榻边的药碗不知何时被碰倒在地。
青瓷碎裂的声音清脆刺耳，药汁泼洒出来。
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污渍，如同泼出的血。
太后娘娘猛地吸了一口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她强撑着坐直身子，枯瘦的手指紧紧抓住身下的锦被。
眼神闪烁，不能退让。
“朕现在就是规矩！凭什么还要守那些没用的规矩？”
皇帝陛下像是被彻底点燃了引线，眼中那点残存的理智瞬间被怒火吞噬。
扬起的手在半空猛地攥成拳，指节因为极致的用力而泛出青白，他冲着榻上的太后狠狠挥了挥拳头。
那架势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憋屈与愤怒都砸在她身上。
紧接着，他又猛地转身，朝着一旁雕花梨木椅狠狠踢了过去！
他本就身形魁梧，此刻盛怒之下更是力气惊人，一脚下去虎虎生风。
只听“嗤啦——”一声刺耳的撕裂声骤然响起，那袭月白色绣海棠的马面裙根本承受不住这般蛮力，被他生生撕裂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露出了里面素色的中裤，那抹突兀的素色，将方才还勉强维持的体面彻底撕得粉碎。
撕裂声太过突兀刺耳，如同利刃划破锦缎，也划破了殿中众人强撑的平静。
太后榻边的老嬷嬷吓得浑身一颤，下意识捂住了嘴。
站在殿外的宫人更是大气不敢出，只觉得心像是被那撕裂声扯得生疼，几乎要跟着裂开。
“咣当——”
又是一声巨响，沉重的雕花梨木椅被他一脚踹得翻倒在地。
椅面与金砖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椅腿处竟已裂开了一道细纹。
“谁要是敢抢朕的皇位，朕杀了他便是！”皇帝陛下喘着粗气，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嗜血的狠厉。
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冰锥，
“杀了他！”
“杀……了……他……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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