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子南头的绣楼荒了三十年,近来总有人在午夜听见楼上传来“嗒嗒”的绣花声,像有人在绷架上穿针引线。楼主家的后人托我去看看,说那绣楼是他太奶奶的陪嫁,当年太奶奶在楼上绣嫁妆时突然失踪,只留下半幅没绣完的《百鸟朝凤》,针脚密得能透光。
我带着罗盘和桃木钉过去时,正是月初,月亮瘦得像根银簪。绣楼是座二层木楼,朱漆剥落得露出里头的白木,窗棂上缠着枯黄的爬山虎,风一吹,藤叶扫过玻璃,“沙沙”响得像有人在扯丝线。
“太奶奶叫沈玉绣,”楼主后人是个戴眼镜的年轻小伙,说话时总推眼镜,“族谱上说她绣工出神,能把蝴蝶绣得像是下一秒就要飞,连宫里的绣娘都来请教过。可成亲前三天,她就不见了,楼上只留下半幅绣品,针插在‘凤冠’的位置,线还在绷架上绕了三圈。”
推开门时,一股霉味混着胭脂香扑面而来,像打翻了三十年的香粉盒。一楼摆着个落满灰的梳妆台,铜镜蒙着层绿锈,镜中隐约映出个穿红袄的影子,我转头时却什么都没有。楼梯是镂空雕花的,踩上去“吱呀”响,每级台阶的缝隙里都卡着些丝线,红的、绿的、金的,像凝固的血。
二楼更暗,只有天窗漏进点月光,照亮中央的绣绷——果然绷着半幅《百鸟朝凤》。凤凰的尾羽已经绣完,金线闪着冷光,可本该绣凤头的位置,却用青线绣了个小小的“囚”字,针脚又密又急,像是用指甲掐出来的。绷架旁的竹篮里,整整齐齐码着几十根银针,针尖都泛着黑,像淬了毒。
“嗒嗒——嗒嗒——”
绣花声突然从头顶传来,我猛地抬头,看见房梁上垂着根红绳,绳头系着枚银簪,簪头的珍珠正对着绣绷,随着风轻轻晃动,在布面上投下细碎的影子,倒像是有人在用簪子扎绣品。
“这簪子是太奶奶的陪嫁,”小伙声音发颤,“我爷爷说,太奶奶失踪那天,头上就插着它。”
我走近绣绷,突然发现凤凰的翅膀底下,藏着几根极细的头发,缠在线眼里,黑得发亮。用镊子夹出来一看,头发末端缠着点皮肉,已经干硬发黑——是被硬生生扯下来的。
“她不是自己走的。”我指着“囚”字周围的针脚,“你看这线迹,转弯处都带着毛刺,是慌乱中绣的。还有这银针,针尖的黑不是锈,是血渍,用银簪验过,含着砷。”
话音刚落,绣绷突然自己转了半圈,露出背面——密密麻麻绣着些小字,是用白丝线绣的,不凑近根本看不见:“张屠户、李掌柜、王保长……”一共七个名字,每个名字上都扎着根银针,针尾还系着对应的生辰。
“这些人都是当年镇上的头面人物,”小伙翻出族谱附的老照片,“太奶奶失踪后,他们没过半年就陆续没了,有的喝醉酒掉进河里,有的半夜被马踢死,死法都怪得很。”
“嗒嗒”声又响了,这次更急,像有人在拼命扎绣品。竹篮里的银针开始颤动,有几根竟自己飞起来,直往小伙身上扎!我赶紧掏出桃木钉往地上一钉,银针“当啷”落地,在地板上蹦跳着,拼出个“水”字。
“她在说死因。”我盯着绣品背面的名字,“张屠户是捞河草时淹死的,李掌柜是水缸里呛死的……都和水有关。” 天窗突然被风吹开,月光直直照在绣品上,凤凰的金尾羽反射出刺眼的光,我隐约看见绷架下的地板有块颜色较深,像被水泡过。
撬开地板,下面果然是个暗格,藏着只青花小罐。打开一看,里面是半罐发黑的胭脂,还有块绣着鸳鸯的红帕子,帕子角绣着个“沈”字,边缘却被撕得破烂,像是被人攥过。
“胭脂里掺了硝石。”我闻出股硫磺味,“她当年是被那七个人抢了绣样——听说她绣的《百鸟朝凤》里藏着祖传的矿脉图,他们逼她交出来,她不肯,就被活活溺死在暗格里,再把尸体扔进了后山的深潭。”
小伙突然指着绣品,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凤、凤头……长出来了!”
月光下,那空白的凤头位置,不知何时多了团黑影,像用墨线绣的,却在慢慢蠕动,渐渐显出尖利的喙和圆睁的眼。竹篮里的银针“嗖嗖”飞起,扎向那七个名字,针尾的红线突然绷直,像拉满的弓弦。
“她等这一天等了三十年。”我把暗格里的红帕子铺在绣绷上,“她要的不是报仇,是让人知道她不是‘私奔失踪’,是被人害死的。”
我让小伙取来那七人的牌位——镇上的老祠堂里还供着——摆在绣品前,又点了三炷香。香燃到一半,绣花声突然停了,凤头的黑影慢慢淡去,绣品背面的名字上,银针竟自己倒转过来,针尖对着牌位,像是在行礼。
离开时,小伙把那半幅绣品收进樟木箱,说要捐给县博物馆。我回头看了眼绣楼,二楼的窗户明明关着,却看见红袄影子在窗后挥了挥手,月光穿过窗棂,在地上投下细密的针脚,像谁在悄悄缝补这迟到三十年的真相。
后来听说,那绣品在博物馆展出时,总有参观者说,隔着玻璃能闻到胭脂香,还有人看见凤凰的眼睛在动——像在确认,这次的月光,是不是终于能照亮她未绣完的针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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