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东头的老染坊歇业多年,近来却总在深夜亮起灯。染坊的木门上了把大铜锁,锁芯都锈成了绿色,可窗纸却总被人捅出个小洞,透出里面昏黄的光,像只窥视的眼睛。
最先发现异常的是打更的老周,他说昨夜巡到染坊附近,听见里面传出“哗啦啦”的水声,像是有人在染缸里搅动布料。“我凑近门缝一看,”老周攥着他那盏快散架的灯笼,声音发颤,“里头影影绰绰的,有人站在染缸边,手里举着根木槌,正往缸里砸呢!”
我和阿砚带着撬棍赶来时,天刚擦黑。染坊的铜锁果然如老周所说,锈得死死的,阿砚用撬棍猛力一撬,锁“哐当”掉在地上,门轴发出“吱呀”的惨叫,像是很久没被开启过。
一股浓烈的靛蓝气味扑面而来,混杂着霉味和铁锈的腥气。屋里光线昏暗,几排染缸靠墙立着,缸口结着层深蓝色的硬壳,像凝固的夜空。正中间的染缸里冒着泡,深蓝色的液体在里面轻轻翻滚,像是有东西在底下搅动。
“是染布的靛蓝水。”阿砚举着灯笼走近,光照在染缸里,能看见水面漂浮着些细碎的布条,颜色深得发黑,“这染坊以前是张家开的,听说三十年前突然失火,一家人都没跑出来。”
话音刚落,角落里的木架突然“哗啦”一声塌了,上面堆着的染料包散落一地,露出里面的靛蓝粉末,在灯笼光下泛着诡异的蓝光。更吓人的是,木架下竟躺着件褪色的蓝布衫,领口处绣着个“张”字,布料已经朽烂,却还保持着穿在人身上的形状,像个人形的壳。
阿砚用灯笼照向染缸深处,突然倒吸一口冷气:“你看!”
染缸底部,有个黑影正慢慢往上浮。不是布料,是个人形轮廓,手脚舒展着,像是在水里站了起来。深蓝色的液体顺着轮廓的边缘流淌,露出的皮肤白得像纸,眼睛的位置却是两个黑洞,直勾勾地盯着我们。
“是张家人?”我握紧手里的撬棍,心跳得像打鼓。那黑影慢慢浮出水面,站在染缸里,手里果然握着根木槌,正是老周说的那样。他没有动,只是举着木槌,对着空气砸了下去,“咚”的一声闷响,染缸里的水溅起老高,溅在我们脸上,冰凉刺骨,还带着股说不出的腥气。
“他在染布。”阿砚突然开口,声音发紧,“你看缸边挂着的布,上面有字。”
我凑近一看,果然,染缸边搭着块半干的蓝布,上面用白色的线绣着字,歪歪扭扭的:“阿秀,等布染好了,我们就成亲。”字迹被染液浸得发蓝,像是在流泪。
“阿秀是张家的小女儿,”阿砚回忆着镇志里的记载,“当年定了亲,就等着染好这批喜布办婚事,结果……”
黑影突然动了,举着木槌朝我们走来,深蓝色的水顺着他的衣角往下滴,在地上汇成小小的水洼,所过之处,地面竟被染成了深蓝色,像留下了一串脚印。他的脸在灯笼光下若隐若现,没有五官,只有两个黑洞,却让人觉得他在笑。
“别碰他!”阿砚拽住我往后退,“这染缸里的水不对劲,你看地上的蓝印,半天都没干,像是活的。”
果然,那些蓝色的脚印正慢慢扩散,像藤蔓一样往我们脚边爬。黑影离得越来越近,木槌举得老高,眼看就要砸下来,阿砚突然想起什么,抓起地上的染料包扔了过去:“用这个!靛蓝遇火会烧起来!”
我赶紧掏出火折子,点燃扔过去的染料包。火苗“腾”地窜起来,带着刺鼻的烟味,果然,黑影被火光逼得后退了几步,身上的深蓝色皮肤竟开始冒烟,像是被烧得难受。
“快!把染缸里的水放了!”阿砚指着染缸底部的排水阀。我冲过去拧开阀门,深蓝色的液体哗哗往外流,黑影在缸里剧烈摇晃,像是站不稳,木槌“哐当”掉进缸底,发出空洞的响声。
随着水流尽,黑影慢慢变得透明,最后化作一滩深蓝色的水渍,在地上缩成个小小的蓝点,像滴眼泪。染坊里的靛蓝气味渐渐散去,只剩下烧焦的染料味。阿砚捡起那片绣着字的蓝布,布上的字迹已经变得模糊,只有“成亲”两个字还清晰,像是不甘心似的。
“他是在等阿秀。”阿砚把布折好放进怀里,“等染完喜布成亲,等了三十年,连魂魄都被困在染缸里,重复着染布的动作。”
我们锁好染坊门时,天已经亮了。阳光照在门板上,那些深蓝色的脚印被晒得发白,慢慢消失。老周说,当晚他又听见染坊有动静,这次不是搅动布料的水声,而是轻轻的叹息,像解开了心结似的。
后来,镇上有人在染坊门口种了丛凤仙花,花开时一片通红,像是在给那片蓝布添点喜色。阿砚说,或许等凤仙花谢了,结出的种子落在土里,明年会长出蓝色的花——就像那段没来得及完成的婚事,终于在土里扎了根,以另一种方式,圆了当年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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