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腐桥爬上岸时,裤脚还在滴水,水珠坠在滩涂的沙砾上,晕开一个个深色的圆点,像落在纸上的泪痕。眼前的滩涂泛着诡异的青白色,沙粒不是寻常的黄褐,而是碎玉磨成的粉,踩上去“咯吱”作响,像嚼碎了冰。
“这是‘碎玉滩’。”阿砚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清晰,带着玉石摩擦的冷涩,“埋着的不是沙子,是历代‘玉奴’的骨头,被碾成了粉,混着碎玉铺成了这片滩。”
滩涂尽头立着块巨大的玉碑,碑身布满裂纹,像被人用斧头劈过,裂纹里嵌着些暗红色的东西,凑近了看,是凝固的血,血珠顺着裂纹往下淌,滴在玉粉滩上,瞬间被吸干,只留下个更深的青白色凹痕。
我往滩深处走,碎玉粉钻进鞋里,硌得脚底生疼,像踩着无数细小的刀片。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脚下突然踢到个硬东西,弯腰拨开玉粉,露出半截玉簪,簪头雕着朵玉兰花,花瓣上沾着些黑泥,泥里裹着根头发,黑中带灰,韧性极好,扯了扯竟没断。
“别碰那簪子!”阿砚的声音带着急切,“那是‘锁魂簪’,当年玉奴们被活埋时,都戴着这东西,魂魄被锁在玉里,永世不得超生。”
话音刚落,簪头的玉兰花突然动了动,花瓣缓缓张开,露出里面的花蕊——不是玉做的,是团暗红色的肉,像颗小小的心脏,正微微跳动。我吓得手一松,簪子掉回玉粉里,滩涂突然震动起来,无数碎玉粉往簪子周围聚拢,堆成个小小的坟包,坟包上冒出些细弱的嫩芽,芽尖是血红色的,像刚刺破皮肤的血珠。
远处传来“叮咚”声,像玉石相击,又像骨头撞在石头上。循声望去,雾里浮出些人影,都穿着单薄的白衣,赤着脚在滩上走,脚踝处缠着圈红绳,红绳上串着碎玉,每走一步就响一声。她们的脸都蒙着白纱,纱上绣着玉兰花,风一吹,纱角掀起,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皮肤,像被水泡久了的尸体。
“是玉奴的魂魄。”阿砚的声音压得极低,“她们在找自己的骨头,找到了就能拼凑成形,找不着,就永远困在这滩上,被碎玉磨成粉。”
一个玉奴朝我走来,白纱下的手伸出来,手里捧着块玉佩,玉佩上刻着个“婉”字,边缘缺了个角,像被人硬生生掰掉的。她的指甲很长,泛着青白色,指甲缝里嵌着碎玉粉,往我面前递玉佩时,碎玉粉簌簌往下掉,落在我手背上,凉得像冰。
“姐姐,帮我找找……”她的声音像碎玉摩擦,“我的骨头埋在哪了?她们说,找到了就能回家……”
我往后退,她却跟着往前走,白纱突然被风吹掉,露出张没有眼睛的脸,眼眶里嵌着两颗黑玉,玉上布满裂纹,像哭过的痕迹。她的嘴一张一合,里面没有舌头,只有半截玉簪,正是我刚才掉的那支,簪头的玉兰花正对着我“开”得灿烂。
“找不到……就用你的骨头凑吧……”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像玉石划破玻璃,扑过来就要抓我的脸。我侧身躲过,她撞在滩涂的玉粉里,瞬间被碎玉粉淹没,只露出只手,还保持着抓挠的姿势,红绳上的碎玉“叮咚”作响,越来越弱,最后没了声息。
滩涂震动得更厉害了,无数碎玉粉往中间聚拢,堆成座高高的玉坟,坟顶插着支巨大的玉簪,簪头的玉兰花足有碗口大,花瓣上的纹路里全是细小的牙齿,像无数张嘴在啃噬玉肉。
“是‘玉母’。”阿砚的声音带着恐惧,“她是最早的玉奴,被主人活埋在滩心,吸了百年碎玉的阴气,成了这滩的主宰。每年这时候,她就会醒来,找个活人当新的‘玉奴’,剥了皮,嵌上碎玉,埋进滩里……”
玉坟突然裂开,里面涌出股腥甜的气味,像玉兰花混着血腥味。无数只手从坟里伸出来,都戴着玉镯,镯身上刻着玉兰花,手腕处的红绳已经发黑,缠着些腐烂的皮肉。它们往我这边抓,指甲缝里的碎玉粉掉在地上,燃起幽蓝的火苗,烧得玉粉滋滋作响。
我往滩边跑,脚下的碎玉粉突然变成了尖利的玉片,割得脚心鲜血淋漓,血滴在滩上,立刻被碎玉粉吸干,冒出缕缕青烟。身后的玉母发出“嗡嗡”的声响,像无数玉石在共鸣,那些没找到骨头的玉奴魂魄都被吸向玉坟,白纱被撕碎,露出底下的骨架,骨架上的碎玉发出红光,像烧红的烙铁。
跑过最初看见的玉碑时,碑身的裂纹突然扩大,从里面掉出个小小的木盒,盒盖摔开,滚出些发黄的纸,上面用朱砂写着字:“庚子年,埋玉奴三十七人,骨嵌碎玉,皮覆白纱,以血饲玉母,求来年玉润……”
纸页间夹着张画像,画着个穿红衣的女子,眉眼精致,手里捧着块玉佩,正是刚才玉奴给我的那块“婉”字佩。画像右下角写着行小字:“婉,主之爱婢,性烈,不从,活埋于滩东……”
滩东?我往东边跑,碎玉粉越来越厚,没到了膝盖,每走一步都像在泥里挣扎。突然,脚下踢到个硬物,弯腰一摸,是具完整的骨架,骨架上嵌满了碎玉,像穿着件玉衣,肋骨间缠着圈红绳,红绳上串着的碎玉,和我手背上的玉粉一模一样。
骨架的脖颈处,挂着块玉佩,缺了个角,正是“婉”字佩。
“找到了……”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解脱的叹息。骨架突然散架,碎玉纷纷掉落,露出里面的骨头,骨头上刻满了细小的字,都是“想家”。碎玉和骨头混在一起,被风吹起,飞向玉坟的方向,玉母的“嗡嗡”声渐渐平息,滩涂恢复了平静。
我瘫坐在滩上,看着手心的血珠被碎玉粉吸干,露出道浅浅的疤痕,像块小小的玉佩。远处的雾里,那些玉奴的魂魄渐渐消散,白纱飘在滩上,像一朵朵盛开的玉兰花,只是花瓣边缘,都沾着淡淡的血痕。
碎玉滩的雾开始散了,露出远处的海面,海水是墨绿色的,浪涛拍打着滩涂,卷起无数碎玉粉,像撒了把星星。我知道,这不是结束,玉母只是暂时沉睡,等到下一个庚子年,她还会醒来,等着新的“玉奴”踏足这片滩涂。
而我手心的疤痕,像块永远摘不掉的玉佩,提醒着我,在这片用骨头和碎玉铺成的滩上,每一粒玉粉里,都藏着个想回家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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