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锦大酒店的“锦云轩”包间，奢华得让阿来他们有些手足无措。光可鉴人的巨大圆桌，能照出人影的昂贵大理石地面，墙壁上挂着看不懂却感觉价值连城的山水画，穿着合体旗袍的服务员安静得像影子。巨大的旋转玻璃圆盘上，精致的凉菜已如艺术品般摆放：薄如蝉翼的灯影牛肉片，红油透亮的夫妻肺片，晶莹剔透的水晶肴肉，碧绿清爽的芥末西蓝花……琳琅满目。
阿来和同伴们小心翼翼地坐下，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眼神既好奇又带着几分惶恐，生怕自己粗手粗脚碰坏了什么。林夕笑着招呼：“都别拘束，就当在自己家！，这个酒店也是我们自己家的，阿来，你坐我旁边。木呷叔，您坐羊哥这边。”
穿着黑色马甲、打着领结的侍酒师无声地推着银光闪闪的酒车进来，上面摆满了各色晶莹剔透的瓶瓶罐罐。“先生，女士，请问需要什么酒水？”他的声音温和而专业。
羊羽看向阿来他们：“阿来兄弟，你们习惯喝什么？白酒？啤酒？”
阿来越秀连忙摆手，有些窘迫：“阿哥，不用……不用破费，喝水就好！”
“那怎么行！”林夕笑道，“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必须喝点好的！”她看向侍酒师，“先来两瓶茅台，要最好的年份。再拿些冰镇的葡萄酒。”
“好的，女士。”侍酒师训练有素地开酒、醒酒、斟酒。晶莹剔透的茅台倒入小巧的白瓷杯中，酒液晶莹，醇香四溢。冰镇的葡萄酒酒则用稍大的玻璃杯盛放，色泽如宝石，带着独特的果香。
“来！”羊羽率先举杯，沉稳的声音在宽敞的包间里响起，“第一杯，敬大山！是它赐予了我们这珍贵的缘分和财富！”
“敬大山！”所有人都举起了杯。阿来他们学着样子，小心翼翼地端起那小小的白瓷杯，看着里面清澈的液体，又看看旁边玻璃杯里浓郁的葡萄酒，一时不知该喝哪杯好。
林夕善解人意地笑道：“想喝哪个就喝哪个，怎么舒服怎么来！”
阿来这才松了口气，和同伴们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白酒。纯厚的、带着土地芬芳和酱香的液体滑入喉咙，暖意瞬间驱散了初入华堂的陌生和紧张。几杯下肚，气氛终于热烈起来。吉克木呷脸上的皱纹也舒展开，话也多了起来，我们都还没有喝过茅台，平时喝的都是家乡的包谷酒，他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汉语，笨拙而真诚地表达着感激。
热菜流水般端上。红亮诱人的东坡肘子，酥烂脱骨；洁白细腻的清蒸东星斑，鲜香扑鼻；金黄酥脆的樟茶鸭，带着果木的烟熏香气；碧绿的清炒豌豆尖，嫩得能掐出水……每一道菜都精致得让阿来他们舍不得下筷。
“吃啊！别光看着！”林夕热情地给阿来夹了一大块肘子肉，又给吉克木呷舀了一大勺鱼肉，“尝尝这个鱼，锦城的特色！”
阿来看着碗里堆成小山的菜肴，鼻头又是一酸。他想起家里昏暗的灶台，常年不变的土豆和荞麦粑，过年才能尝到一点点的腊肉……他用力眨了眨眼，把酸涩逼回去，夹起那块肥瘦相间、颤巍巍的肘子肉，狠狠咬了一大口！浓郁的酱香、肥肉的丰腴、瘦肉的酥烂在口中瞬间炸开，混合着油脂的极致满足感顺着喉咙滑下，温暖了四肢百骸。好吃！好吃得让他想哭！他顾不上说话，又夹起一筷子鲜嫩的鱼肉，蘸了点豉油送入口中，那极致的新鲜和细腻再次冲击着他的味蕾。
“阿姐，阿哥，卓玛院长，”阿来嘴里塞得满满的，含糊不清地说，眼睛亮晶晶的，“这菜……太好吃了！比我们寨子过年杀的年猪还香一百倍！”
大家都笑了起来。卓玛细心地帮他们分着菜，介绍着菜名和吃法。羊羽话不多，只是适时地举杯，与吉克木呷等人碰杯，沉稳的气场让这场盛宴始终保持着一种温暖而不失庄重的基调。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包间里的气氛达到了顶峰。阿来的一个同伴，平时沉默寡言的沙马日火，在几杯茅台酒的催化下，黝黑的脸膛泛着红光，忽然从贴身的衣襟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一个用红布层层包裹的小物件。
“阿哥，阿姐，”沙马日火的声音带着酒意和一种近乎神圣的虔诚，他笨拙地解开红布，“我们……没啥值钱东西……这个，是这次挖石头时，我……我在最深的石缝底下摸到的……山神给的……送给你们！保平安！保富贵！”他摊开粗糙的手掌。
红布中央，静静地躺着一块玛瑙。它只有鹅蛋大小，形状并不规则，却异常圆融。它的皮壳呈现出一种极其罕见的、如同古老青铜器出土般的深绿锈色，厚重而神秘。在包间璀璨的水晶灯光下，这深绿的锈色之中，隐隐流动着一丝难以捕捉的、仿佛来自幽深湖底的金芒。
羊羽的目光瞬间凝固。林夕和卓玛也同时屏住了呼吸。以她们的眼力，立刻察觉到这块小小玛瑙的不凡！那深绿锈色，是极其稀有的“绿泥沁”深入肌理的标志，通常只出现在埋藏环境极为特殊、年代极其久远的玛瑙上。而那若隐若现的金芒……更是传说中“金砂裹绿”的顶级异象！这种玛瑙，早已超越了普通宝石的范畴，是地质变迁的活化石，是足以成为博物馆镇馆之宝的“活标本”！
“这……”林夕刚想开口婉拒，这太贵重了！
沙马日火却固执地将手往前一送，眼神带着不容推拒的赤诚：“拿着！阿哥阿姐！山神给的！只有你们……配得上！”
羊羽深深地看了沙马日火一眼，又看了看阿来和吉克木呷等人。他们的眼神都无比清澈，充满了献宝般的真挚和喜悦，没有丝毫的不舍。这是一种源自古老部族的、最朴素的感恩方式——将他们认为最好的、最珍贵的，献给恩人。
羊羽伸出双手，如同接过一件圣物，极其郑重地将那块包裹着深绿锈色与神秘金芒的小小玛瑙接了过来。冰冷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却仿佛带着大地深处的脉动。他没有说谢谢，只是用力握了一下沙马日火粗糙的大手，一切尽在不言中。他将这块玛瑙轻轻放在林夕摊开的掌心。
林夕低头凝视着掌心这枚小小的奇迹，深绿的锈色在灯光下流转着幽暗深邃的光泽，那缕金芒如同沉睡的龙，在绿意深处若隐若现。它沉甸甸的，不仅仅是重量，更承载着五个彝族家族倾尽所有的感激，以及大山深处最原始、最磅礴的馈赠。她轻轻合拢手指，将它紧紧握住，指尖能清晰感受到那古老皮壳上细微的、如同年轮般的起伏。
“好，”林夕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水光，脸上却绽开最明亮温暖的笑容，声音清晰而有力，“这块‘山神的心意’，我们收下了！它会是我们最珍贵的馆藏之一！将来南红博物馆建一成后，将会把它放到最突出显眼的位置”。
她举起手中斟满葡萄酒的玻璃杯，杯中红色的液体轻轻晃荡，映着顶灯，也映着五张激动而朴实的脸：“这一杯，敬山神！也敬我们！敬我们所有人的……新生！”
“敬新生！”
“敬山神！”
酒杯重重地碰在一起，清脆的响声在奢华宽敞的“锦云轩”里久久回荡。醇厚的葡萄酒混合着茅台的酱香，滚烫地滑入喉咙，点燃了血液，也点燃了眼中更加明亮的光芒。
窗外，锦城午后的阳光正烈，穿透高大的落地窗，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投下大片耀眼的光斑。城市巨大的齿轮在喧嚣中永不停歇地转动。而在这片光影交织的喧嚣之上，羽夕博物馆的蓝图，因这四十五吨沉默的“山药蛋”和掌心这枚深藏金芒的绿锈玛瑙，悄然铺展向一个更加璀璨夺目、足以铭刻于世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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