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笼罩着迷雾幽林。
天空之中，皇甫峻悬立不动，指尖那抹足以裁定生死、抹除存在的天道斩之力，凝而不发。他完美无瑕的脸上，此刻却如同冰封的湖面被投入巨石，出现了清晰的裂痕。那双倒映星辰生灭的眼眸深处，不再是纯粹的漠然，而是翻涌着前所未有的混乱与挣扎。
林见素最后那番关于“人道”的宣言，那无数情感流光悍不畏死地冲击天道规则的景象，如同最锋利的刻刀，在他坚信不疑的“天道无情”信条上，划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
他看到了情之坚韧，看到了守护之力的璀璨，看到了在冰冷规则之外，另一种真实不虚的“秩序”在闪耀。这种秩序，充满“杂质”，却……生机勃勃。
“圣子。”云无涯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古板，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他虽同样震惊于林见素和苏挽月展现出的力量与意志，但职责所在，他必须提醒圣子做出决断。
皇甫峻缓缓转过头，看向云无涯，那双充满挣扎的眼眸让云无涯心中微微一凛。
“天刑，”皇甫峻的声音带着一种罕见的沙哑，“你……可曾质疑过天道？”
云无涯沉默片刻，如实回答：“天道恒常，乃吾辈修行之基，不容置疑。然……此子之道，确与典籍所载之‘异数’有所不同。其力源于守护执念，非是破坏，其道韵……近乎于‘仁’。”
“仁……”皇甫峻重复着这个对他而言无比陌生的字眼，目光再次投向下方。
地面上，林见素与苏挽月相拥倒地，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鲜血在他们身下洇开一小片暗红。木渊长老正带着族人焦急地试图救治，赤狂和熊霸挣扎着想要爬起守护，玄苦盘坐诵经，佛光黯淡却执着地笼罩着两人。
这是一幅充满了“杂质”的画面，痛苦，脆弱，却又透着一种顽强不屈的生命力。与他所认知的、剔除了所有情感与软弱的“完美天道秩序”，截然不同。
他指尖的天道斩之力，开始微微波动，明灭不定。抹杀，只需一念之间。但这一念，此刻却重若千钧。
他想起了林见素的话——“你的天道，是冰冷的规则！而我的人道，是滚烫的……活着！”
活着……
这两个字，对他而言，不过是生命形态的存在。但此刻，看着下方那对为了“活着”而拼尽一切的道侣，他忽然对这两个字，有了一丝模糊的、难以言喻的理解。
“天道……当真容不下这‘活着’么？”他心中第一次浮现出这样的疑问。
许久，许久。
在木灵族人紧张的注视下，在云无涯沉默的等待中，皇甫峻指尖那令人心悸的天道斩之力，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最终消散于无形。
他周身那浩瀚冰冷的天道威压，也随之收敛。
他没有再看下方众人，而是转身，一步踏出，身影便已出现在遥远的天际，只留下一句淡漠却不再那么绝对的话语，随风传来：
“异数林见素，道损命悬，已不足为虑。其道……暂存于录，留待天观。”
话音落，人已渺。
云无涯深深看了一眼下方，尤其是那对昏迷的道侣，古板的脸上看不出情绪，也随之化作一道清光，追随皇甫峻而去。
恐怖的威压彻底消失，天空恢复了原本的颜色（虽然依旧被陨星谷的暗红影响），幽林中凝滞的空气重新流动。
劫后余生的感觉，并未带来多少喜悦，只有无尽的疲惫与沉重。
“快！救人！”木渊长老嘶哑着喊道，与族人一起，小心翼翼地将林见素和苏挽月抬起，送往圣树之下最好的疗伤之地。赤狂和熊霸也被搀扶起来，喂下丹药。
圣树柔和的生命气息如同母亲的怀抱，温养着众人的伤势。木灵族拿出了珍藏的、对外界而言堪称圣药的“生命源液”，毫不吝啬地用于救治。
然而，林见素与苏挽月的伤势实在太重了。
苏挽月强行燃烧刚刚平衡的九阴绝脉本源，魂魄与生机再次遭受重创，虽未彻底寂灭，却陷入了比之前更深沉的沉睡，气息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
而林见素，道基近乎完全崩碎，元婴黯淡缩小至拇指大小，布满了裂痕，修为已跌落至金丹巅峰，并且仍在缓慢流逝。更严重的是神魂的损耗，强行升华道境、反向冲击天道，几乎耗尽了他的魂力本源。
木渊长老探查过后，脸色沉重地摇头：“林道友道基之伤，已非寻常药石能医，更有神秘的天道之力残留，不断侵蚀其根本。苏仙子亦是魂体本源亏空，非大机缘不可复醒。我族圣树之力，也只能暂缓其恶化……”
众人闻言，心如坠冰窟。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调息的玄苦缓缓开口：“阿弥陀佛。林道友与苏仙子之情，感天动地，亦撼动了那天道化身之心。此乃一线生机。贫僧曾于寺中古籍见得一言，提及南荒极南，无尽海深处，有一处名为‘归墟’的传说之地，乃万法终结亦是起源之所，或有一线生机，蕴藏重塑道基、弥补本源之机。”
“归墟？”墨渊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可是那连上古真仙都讳莫如深、有进无出的绝地？”
“正是。”玄苦点头，“然，绝境亦藏生机。据闻归墟之中，有时间之沙，可溯流本源；有混沌青莲，可重塑道基。只是……此地太过凶险，亘古以来，踏入者罕有归来。”
众人沉默。归墟之名，他们亦有耳闻，那是比幽冥鬼海更加神秘、更加危险的禁忌之地。
数日后，林见素率先从昏迷中苏醒。他睁开眼，感受着体内那如同破碎琉璃般的道基和微弱得可怜的力量，眼神却异常平静。苏挽月依旧沉睡在他身旁，容颜安详，却让他心痛如绞。
他听取了玄苦关于归墟的提议。
没有太多犹豫，他看着沉睡的苏挽月，轻声道：“纵是十死无生，我也要为她，搏那一线生机。”
他的道，本就是向死而生。
木渊长老得知他的决定，叹息一声，不再劝阻，只是将族中剩余的所有生命源液和一些保命灵药赠予他。“林道友，保重。木灵族，永远是你的朋友。”
林见素郑重收下，拱手谢过。
他伤势未愈，修为大跌，此去归墟，凶险万分。他让墨渊、赤狂、熊霸、玄苦留下，照看苏挽月，同时守护木灵族，以防皇甫峻去而复返或其他势力趁虚而入。
“主上！让俺跟您去吧！”赤狂虎目含泪。
“主上，多个人多份力！”熊霸急道。
林见素摇头，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苏挽月脸上，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道基已损，前路难测。挽月需要你们守护。而且……此行，或许只能我一人前往。”
他有一种预感，归墟之地，与他那“无始轮回诀”有着某种更深层次的联系，那或许是他修复道基、甚至更进一步的关键。人多，反而不便。
最终，众人含泪应下。
又休整数日，勉强稳住伤势不再恶化后，林见素将依旧沉睡的苏挽月小心安置在星寂玄棺中，交由墨渊等人守护。
他独自一人，告别了木灵族，踏上了前往南荒极南、寻找那传说中“归墟”的旅程。
背影萧索，步履蹒跚，修为仅余金丹。
但他眼神中的光芒，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天道未能将他抹杀，情念已撼动天心。
前路虽险，道心不灭。
这残躯，还将在这茫茫仙途，继续前行。
为了那个冰封沉睡的她，也为了……那个于绝望中窥见微光、于情念中证得人道的……自己。
（第二百一十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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