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的微光透过糊窗的桑皮纸渗入屋内,驱散了一部分深夜的阴寒,却更清晰地照出了这间屋子的破败与简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混合着久病之人特有的苦涩药气。
苏挽月(林微)几乎是立刻就醒了。前世在商界厮杀养成的习惯,让她即使在极度疲惫和虚弱的情况下,也能保持警觉。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叫嚣着酸痛与寒冷,落水后的寒意仿佛沁入了骨髓。
她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就着昏暗的光线,快速而冷静地审视着这具身体和所处的环境。
瘦弱,纤细,手掌虽有些做粗活留下的薄茧,但整体缺乏力量。这与她前世那个注重保养、定期健身、精力充沛的身体相差甚远。记忆里,原主苏挽月在这府中,吃的是残羹冷炙,穿的是嫡姐淘汰的旧衣,冬日炭火不足,夏日蚊虫叮咬,能活到及笄已属不易。
“还真是……一手烂牌。”她无声地喟叹,眼神却锐利如初。牌再烂,也要打下去,而且,她林微最擅长的,就是扭转乾坤。
轻微的啜泣声从外间传来,是小芸。那丫头大概是在为自己和姨娘的处境伤心,又怕吵醒她,压抑着声音。
苏挽月掀开那床硬邦邦、带着潮气的薄被,动作利落地起身。身上穿的还是昨夜那套半旧的寝衣,冰冷地贴着皮肤。她走到屋内唯一一张掉漆的梳妆台前——如果那也能算梳妆台的话——看向模糊铜镜中映出的面容。
苍白,瘦削,下巴尖尖的,一双眼睛因为脸小而显得格外大,此刻这双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怯懦与茫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潭般的沉静与洞察。五官底子确实清秀,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只是长期营养不良和心情抑郁,让这份美丽如同蒙尘的明珠,黯淡无光。
“底子尚可。”她客观地评价了一句。皮相在她看来是工具,而非根本。目前的当务之急,是活下去,并且要活得好。
她推开房门,吱呀声惊动了外间正在抹眼泪的小芸。
“小、小姐!您怎么起来了?您还病着……”小芸慌忙站起来,眼睛红肿得像桃子。
“我无碍。”苏挽月语气平静,目光越过她,投向里间,“娘亲怎么样了?夜里可还安稳?”
提到赵婉娘,小芸的眼泪又涌了上来,摇着头低声道:“姨娘夜里咳了好几次,奴婢听着……痰音很重,还、还又见了些血丝……天快亮时才勉强睡沉些。”
苏挽月的心沉了下去。咳血,高烧,痰音重……这症状,听起来极像是肺痨(肺结核)的初期,或者严重的肺部感染。无论哪一种,在这个时代都是足以致命的重症,需要及时、有效的治疗和精心的养护。
而她们现在,要钱没钱,要药没药,连基本的温饱都成问题。
“我进去看看。”她说着,径直走向里间。
里间的空气更加窒闷。赵婉娘依旧昏睡着,脸色比昨夜看起来更差,蜡黄中透着一股不祥的青灰。她的呼吸急促而浅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仿佛每一次呼吸都用尽了全力。额头上布满了虚汗,嘴唇干裂起皮。
苏挽月坐到床边,伸手再次探向赵婉娘的额头。滚烫!高烧未退!
她又轻轻拿起赵婉娘放在被子外的手腕。入手冰凉,脉搏快而虚弱,跳几下便似乎要停顿一下。这体征极其糟糕。
似乎是感受到了触碰,赵婉娘眼皮颤动了几下,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她的眼神涣散,没有焦距,好一会儿才凝聚到苏挽月脸上。
“月……月儿……”她的声音气若游丝,带着浓重的痰音,“你……你没事吧……娘好像……听见你……”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愧疚。即使病得神志不清,她最牵挂的,还是自己的女儿。
一股酸涩的感觉猝不及防地涌上苏挽月的心头。这并非她林微的情绪,而是属于原主苏挽月深植于这具身体的本能反应。赵婉娘,是这个冰冷府邸里,唯一给予过原主温暖和母爱的人了。
林微自幼在孤儿院长大,靠着自己一路拼搏,从未体验过如此纯粹无私的母爱。此刻感受到赵婉娘弥留之际仍念念不忘女儿的安危,她冰封的心湖,也不由得泛起一丝涟漪。
她反手握住赵婉娘冰凉的手,放柔了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娘亲,我没事。您好好休息,别担心我。”
她的声音平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效果。赵婉娘浑浊的眼睛看着她,似乎想从女儿脸上找出些什么,但终究抵不过病体的沉重,眼皮缓缓合上,又陷入了昏睡,只是嘴里依旧无意识地喃喃着:“月儿……我的月儿……是娘亲没用……护不住你……”
苏挽月静静地看着她,握着她的手微微收紧。
护不住吗?
以后,换我来护着你。
她轻轻放下赵婉娘的手,为她掖好被角,然后起身,目光落在了屋角那张破桌子上的药碗上。
她走过去,端起那只粗陶碗,里面还有小半碗冷掉的药汁,颜色深褐,散发着苦涩的气味。她凑近仔细闻了闻,又用手指沾了一点,放在舌尖尝了尝。
味道不对。
她虽然不精通中医,但前世因为工作压力大,也曾长期聘请老中医调理,对一些常见药材的气味和基本药性有所了解。这药里,似乎只有最普通、最廉价的几味止咳化痰的药材,而且分量绝对不足。对于赵婉娘这样严重的症状,这碗药,聊胜于无,甚至可能因为药力不足,无法控制病情,反而拖延了治疗时机。
“这药,是府里大夫开的?谁去抓的?”苏挽月转头,问跟在身后的小芸。
小芸怯生生地回答:“是……是夫人请的常大夫开的方子。抓药……是厨房负责采买的李婆子顺便带回来的。”
常大夫?苏挽月搜索记忆。那是柳氏常用的大夫,据说很得柳氏信任。至于李婆子,更是柳氏的心腹。
答案不言而喻。
柳氏不仅克扣她们的用度,甚至在医药上也要动手脚,这是存心要赵婉娘的命!
好毒辣的心思!
苏挽月眼神一寒,将药碗重重放回桌上,发出“哐”一声轻响,吓得小芸一哆嗦。
“小姐……”
“这药没用。”苏挽月语气冰冷,“姨娘再吃这个,只会越来越重。”
“那……那可怎么办啊?”小芸急得又要掉眼泪,“府里的大夫咱们请不动别的,药材也都是公中出的……”
“靠别人,只有死路一条。”苏挽月打断她,目光锐利地看向小芸,“我昨晚让你找的簪子呢?”
小芸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躺着一支样式简单、却打磨得颇为光滑的银簪,簪头镶嵌着一小颗成色普通的珍珠。这是赵婉娘当年唯一的陪嫁,也是原主最珍贵的东西。
“小姐,这……这可是姨娘给您的念想……”小芸还是有些不舍。
“念想重要,还是命重要?”苏挽月接过簪子,入手微沉,估摸着能当个几两银子,足够请个不错的郎中和抓几副好药了。“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人在,失去的东西,总有一天能加倍拿回来。”
她语气中的笃定和决绝,让小芸怔住了。小姐真的不一样了……从昨天落水被救起来后,就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不再哭泣,不再退缩,眼神变得那么坚定,说话做事都带着一种让人不由自主信服的力量。
“可是……小姐,咱们怎么出去?夫人那边……”小芸依旧担心。她们这些庶出的女儿,尤其是不得宠的,出门并不自由,需要向主母请示。
“规矩是死的,人也是活的。”苏挽月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总有办法。你先去打探一下,今日侧门或者后角门是谁当值?有没有可能通融一下?”
她需要了解“敌情”,找出府邸防守的薄弱环节。偌大一个侍郎府,不可能铁板一块,总有漏洞可钻。
小芸虽然害怕,但看着苏挽月镇定自若的神情,也鼓起了一丝勇气,点头道:“是,小姐,奴婢这就去打听。”
小芸离开后,苏挽月再次环顾这间破败的屋子。漏风的窗户,潮湿的墙壁,单薄的被褥,还有病榻上气息奄奄的母亲……
这一切,都像一根根鞭子,抽打在她的神经上,提醒着她处境的艰难,也激发着她骨子里的斗志。
她从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前世,她能白手起家,打造商业帝国。
今生,她同样能从这泥沼中,杀出一条血路!
第一步,就是救回赵婉娘的命。
第二步,搞到足够的钱,改善基本生存条件。
第三步,培植自己的力量,了解外界信息。
而这一切,都始于今天,始于她能否成功地、隐秘地走出这座牢笼般的府邸。
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光,以及高墙外偶尔飞过的麻雀。
困于浅滩,非她所愿。
翱翔九天,方是本色。
这侍郎府的天空,太小了。
她苏挽月(林微)的目光,早已投向了更广阔的天地。
只是眼下,她必须先踏出这囚笼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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