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博掀起的降价风暴，在京城商界持续发酵，如同投入滚油中的水滴，噼啪作响，搅动得中低端市场一片喧嚣。然而，处于风暴眼中心的“霓裳阁”，却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静谧与稳定。苏挽月那“以我为主，不为所动”的策略，并非消极避战，而是一种建立在绝对品质自信之上的、更为积极和深远的应对。
数日后，吏部尚书府举办了一场小规模的赏画茶会。与会的皆是京中有名望的文人雅士及其家眷。茶会间隙，几位夫人小姐自然而然地聊起了近日京城最热门的话题——服饰风尚，以及那场正在进行的价格混战。
一位穿着“锦华轩”近日大力促销的、仿“霓裳阁”某款流行色长裙的夫人，初时还颇为自得于自己的“精明”，言谈间不免带出几分对“霓裳阁”价格的微词：“……虽说‘霓裳阁’的衣饰确是别致些，但如今这光景，同样的颜色花样，别家便宜这许多，细想想，倒也不必非认准那一家……”
她话音未落，旁边一位身着“霓裳阁”非限量款“竹月青”长裙的夫人便轻轻摇头，嘴角含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温声道：“李夫人此言差矣。这衣物穿在身上，舒坦与否，耐看与否，自个儿心里最是清楚。”她说着，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衣袖的料子，那“竹月青”的色泽并非呆板的 uniform color，而是在光线下有着微妙的深浅过渡，仿佛月下竹林，清幽灵动。“您摸摸看这料子，是江南特供的‘雨丝棉’，触手生温，吸汗透气，与寻常绸缎确是不同。还有这针脚，这盘扣的细节……”她示意对方细看衣襟处一枚做成竹叶形状的玉色盘扣，其做工之精巧，造型之雅致，绝非市面上寻常成衣可比。
那李夫人闻言，不由伸手触碰了一下对方的衣袖，入手的感觉确实柔滑细腻，与自己身上那件为了降价而选用普通绸缎、做工也略显粗糙的裙子截然不同。再仔细看那竹叶盘扣，更是衬得自己裙子上那千篇一律的圆扣俗不可耐。她脸上那点得意顿时僵住，讪讪地收回了手，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另一位小姐也接口道：“正是呢！前几日我母亲得了‘霓裳阁’送来的一份会员赠礼，是他们特调的‘雪中春信’香囊，那香气清冽悠远，闻之令人心静，据说里头的药材配伍是极讲究的，市面上根本寻不到同样的。这等用心，又岂是单纯降价可比？”
又有一位夫人压低声音道：“我听闻啊，‘霓裳阁’那些限量款的衣料，都是东家亲自盯着，一匹匹筛选过来的，稍有瑕疵便弃之不用。绣娘更是百里挑一，一件衣裳耗费的工时，抵得上别家十件！这等精工细作，自然价值不菲。穿在身上，那份底气和体面，却是多少钱也买不来的。”
你一言我一语，并未直接抨击降价行为，却句句都在强调“霓裳阁”独一无二的品质、匠心与格调。那最初发言的李夫人，听着听着，只觉得身上这件降价买来的裙子愈发刺眼，仿佛无形中宣告着自己的“不识货”与“贪小利”，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恨不得立刻回家将这裙子换下。
类似的场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于各个勋贵府邸的茶会、诗社中频频上演。最初被降价吸引而购买了仿款或别家衣饰的夫人小姐们，在与身着“霓裳阁”正品的同伴对比后，往往会产生一种微妙的心理落差。那种对品质、对细节、对独特性的切身感受，远比任何广告说辞都更具说服力。
顾清风那几篇探讨“器物之魂”与“真正价值”的文章，也在此刻发挥了作用。文章在文人雅士间传阅，其中蕴含的追求内在品质、不随波逐流的理念，恰好为那些坚持选择“霓裳阁”的客人提供了精神层面的支撑和优越感。他们愈发觉得自己的选择是“有眼光”、“有品位”的，与那些盲目追逐降价的人是不同的圈子。
而“霓裳阁”店内，也悄然发生着变化。苏挽月指示挽星，将一批由何娘子、严师傅亲自监制、堪称工艺范本的成衣和首饰，在店内最佳位置进行“静态展示”，并不急于售卖，而是配以简洁的文字说明，详细介绍其用料之珍、工艺之难、设计之巧。例如，一件运用了苏挽月提出的“立体剪裁”理念制成的外衫，旁边便附有说明，解释其如何通过精确的结构设计，更能修饰身形，活动时亦能保持最佳垂坠感。一块来自江南、产量极低的“星光绡”样品被置于放大镜下，让客人直观感受其经纬交织形成的、如同星辉闪烁的独特效果。
这些实实在在的“品质证据”，无声却有力地震撼着每一位进店的客人。她们能亲眼看到、触摸到那远超寻常的工艺水准，感受到那份对细节的极致追求。相比之下，外面那些降价促销的衣物，即便颜色花样再相似，也瞬间显得廉价而粗陋。
“原来……一件好衣裳，竟有这许多讲究……”一位第一次踏入“霓裳阁”的客人，在听完侍女对一件展示品深入浅出的讲解后，忍不住发出感叹，眼中充满了震撼与折服。她原本也是被降价风潮吸引，打算来“霓裳阁”看看是否“名不副实”，此刻却彻底被其品质征服，毫不犹豫地订下了一件非限量款的成衣。
口碑，在这种润物细无声的对比与体验中，如同经过精心培育的藤蔓，悄然生长，相互缠绕，逐渐编织成一张牢固而强大的网络。那些真正看重品质、追求独特、并有消费能力的核心客群，不仅没有因为外界的降价而动摇，反而因这种对比更加凸显了“霓裳阁”的价值，对其愈发忠诚。
“霓裳阁”的客流数量或许因降价风潮略有回落，但客单价和成交率却不降反升，且进来的客人目的性更强，成交意愿更高。店铺的总体营收，在经历了短暂的微小波动后，竟以一种更健康的态势稳步上升。
对面茶楼，周文博派来打探消息的人，回报的信息一次比一次让他心凉。
“少爷，‘霓裳阁’……里面客人似乎没少多少，而且看着……都像是真心要买的。”
“少爷，几位府上的夫人小姐，前几日还在咱们铺子里买了降价衣裳，转头又去了‘霓裳阁’，听说……订了更贵的……”
“少爷，市面上开始有传言，说……说咱们的东西也就值那个降价后的价，跟‘霓裳阁’的没法比……”
周文博听着这些汇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发现自己发动的价格战，非但没有拖垮“霓裳阁”，反而像是在帮对方筛选客户，进一步强化了其高端定位！自己投入了大量真金白银，牺牲了利润，换来的却是自身品牌价值的下跌和对手口碑的进一步提升！
这种憋闷和无力感，几乎让他吐血。他感觉自己像是在用尽全力挥舞大刀，却砍在了一团坚韧无比的网上，不仅没能破开，反而被网缠住，越挣扎越紧。
而“霓裳阁”内，苏挽月看着账册上稳健增长的数字，以及挽星汇报的、日益牢固的客户口碑，神色平静。她深知，在商业竞争中，尤其是在定位高端的市场，品质才是最坚固的护城河，口碑才是最有效的营销。一时的价格波动，如同水面涟漪，终会平息，而沉在河底的基石，却会因水流冲刷而愈发坚实。
以质破价，树口碑，巍然不动。
周文博意图用价格硝烟淹没“霓裳阁”，却最终发现，对方早已修筑起了以“极致品质”和“口碑信仰”为核心的巍峨城池，任凭城外鼓噪喧天，我自岿然矗立，风华独具。这场商战，进行到此，胜负的天平，已然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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