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雪琪的手指抠进泥土，唇间吐出“小心……背后”三字的刹那，张小凡脊背一寒。
他没有回头，混沌之力自丹田翻涌而上，瞬间灌入双目。视野骤然清晰，焦土之上浮动着一层极淡的灰雾，如蛛丝般缠绕在几名青云弟子脚踝，正缓缓向上攀爬，渗入经络。那几人原本紧握兵刃的手渐渐松开，眼神空洞，竟缓缓调转剑尖，指向身旁同门。
幻术已起。
张小凡左臂一震，噬魂棒自地面拔起，重重顿下。黑气炸开，如涟漪扫过战场，灰雾应声溃散。数名弟子浑身一颤，跌坐在地，冷汗涔涔。
“还没完。”他低语，目光扫向西北方向的怨魂云团。那片浓雾深处，气息若有若无，仿佛与风融为一体。
就在此时，一道身影从侧峰疾掠而来，衣袍带风，脚步踉跄却未停。曾书书冲至近前，左臂缠着粗布，血迹已浸透三层，脸色发白，眼中却燃着执拗的光。
“是幻煞！”他喘息着，将手中一枚流转七彩霞光的珠子举至胸前，“它靠吞噬记忆维生，最怕照见自己的过去！”
话音未落，他猛然将珠子抛向空中。
蜃楼珠悬于半丈高处，骤然爆裂出一片清辉。光芒如水波荡开，映照出一幕虚影——
荒芜山谷中，一名瘦弱少年跪在泥地，衣衫褴褛，双手颤抖地捧着一枚残破的修罗令。他面前站着秦无炎，黑袍猎猎，神色冷峻。少年哀求：“大人，我愿为奴为婢，只求一线生机……”
秦无炎低头瞥了一眼，嘴角一扯，抬脚踹出。
少年翻滚数圈，撞上石壁，口中咳出血沫。秦无炎冷笑：“废物，也配称修罗？滚。”
画面戛然而止。
怨魂云剧烈翻腾，一道扭曲人形从中撕裂而出，通体漆黑，面容模糊，唯有一双眼睛猩红欲裂。它仰头发出一声凄厉长啸，周身黑雾炸开，瞬间幻化出百余名“张小凡”，手持噬魂棒，从四面八方扑杀而来。
真假难辨。
林惊羽横剑挡在前方，斩龙剑连斩三道幻影，每击溃一人，便有一名青云弟子惨叫倒地，七窍流血，神识崩裂。
“不行！”林惊羽咬牙，“打不胜，越杀越多人受害！”
张小凡立于原地，左手掌心贴住陆雪琪额头，混沌之力持续输入，护住她识海最后一丝清明。他目光冷峻，盯着那百余名奔袭而来的“自己”，声音沉如寒铁：“真身惧忆，假影再多也是虚。它不敢直面你，才用这些把戏。”
曾书书站在他身侧，死死盯着幻煞本体。他忽然抬手，指尖在舌上一划，鲜血喷出，尽数洒在坠落的蜃楼珠残骸上。
珠子本已碎裂，此刻沾血之后，竟微微一颤，重新泛起微光。
“再来一次！”他嘶吼，双手结印，将全部灵力灌入。
蜃楼珠残骸再度亮起，这一次，光芒更盛，直刺幻煞眉心。
那幕被弃的画面再次浮现，且愈发清晰——少年蜷缩在雨中，秦无炎的背影渐行渐远，山谷回荡着他最后的哭喊：“我不是废物……我不是……”
幻煞全身剧震，面容扭曲，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它猛地抱住头颅，十指插入太阳穴，指甲深深嵌入皮肉。
“闭嘴！闭嘴！”它咆哮。
可蜃楼珠的光芒不退，反而越来越亮，将那屈辱的记忆无限放大。
它突然停下动作，缓缓抬头，望向秦无炎藏身的方向。那一眼里，不再是狂怒，而是彻骨的恨意与绝望。
“你说我是废物……”它喃喃，“可你才是……窃取修罗之力的贼！你根本不配……统领七煞！”
话音未落，它双手猛然插入自己胸膛，硬生生将魂体撕开两半！
黑雾如潮水倒卷，又猛地向内收缩。它的身体开始崩解，皮肉寸寸剥落，露出内部跳动的幽蓝火焰。火焰忽明忽暗，最终在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中，轰然炸开。
白光一闪。
幻煞彻底消散，连灰烬都未留下。
曾书书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手中蜃楼珠彻底碎成粉末。他大口喘息，左臂伤口崩裂，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焦土上洇出一小片暗红。
“成了？”他抬头，声音虚弱。
张小凡没有回应。他仍蹲在地上，一手护着陆雪琪，另一手按在噬魂棒上，目光紧盯战场中央。
缚龙索第九道篆文刚刚熄灭。
金光溃散的瞬间，力煞庞大的身躯猛然挣脱束缚，双臂高举，仰天咆哮。可那咆哮只持续了片刻，便戛然而止。
它踉跄一步，膝盖重重砸进地面，激起尘烟。
方才那连番激斗、空间震荡、精血反噬，早已耗尽它体内幽冥本源。如今巨躯仍在，却如空壳，灵智全失，仅凭本能挣扎。
林惊羽拄剑而立，胸前包扎的粗布已被鲜血浸透。他盯着那摇晃的巨人，缓缓抬起斩龙剑。
剑身轻颤，青云正气微弱如风中残烛。
但他没有犹豫。
脚下一点，身形跃起，直冲高空。哪怕伤口迸裂，哪怕气息紊乱，他依旧将全身灵力灌入剑锋。
一道剑光，自天而降。
贯穿天地。
力煞头颅连同半边肩胛轰然落地，尸体重重砸入焦土，震起漫天尘烟。余势未歇，剑光继续下劈，直至没入地底三尺，才缓缓消散。
林惊羽落回地面，单膝跪地，斩龙剑插在身前，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他大口喘息，脸上毫无喜色，只有疲惫与凝重。
战场上一时寂静。
焦土之上，唯有风卷残烟，掠过断裂的兵器与未冷的尸身。
张小凡缓缓将陆雪琪放平，用噬魂棒插入地面，引动混沌气，在二人周围结成一层扭曲护罩。黑气流转，如帘幕垂落，隔绝外界纷扰。
他抬头，目光扫过曾书书被弟子扶走的背影，又落在林惊羽身上。
那人依旧跪着，握剑的手微微发抖，却始终未松。
远处幽云翻滚，秦无炎的身影隐没其中。他指尖轻颤，袖中一枚血符无声燃尽，化作灰烬飘散。
他没有动。
也不再笑。
他知道，计划已被打乱。七煞折其二，力煞虽死，但非战败于强敌，而是耗尽本源；幻煞更是因心魔自灭，连反扑都未能完成。
这并非他预料中的战局。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战场中央——张小凡抱着陆雪琪，神情冷峻，目光如刀。而在他身后，齐昊昏死前以精血续锁的画面，依旧烙在他心头。
一个愿以命封敌，一个能以智破幻，还有一个，明知必死仍敢登天一斩。
这些人……不该活着。
可他们还站着。
秦无炎缓缓后退半步，身影几乎融入幽云深处。
就在这时，张小凡忽然抬头。
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秦无炎藏身的位置。
两人隔着百丈距离，遥遥对视。
没有言语，没有动作。
但那一眼，如剑出鞘。
秦无炎瞳孔微缩，袖中手指悄然收紧。
张小凡却没有追击。他收回视线，低头看向怀中陆雪琪。
她眉头依旧紧锁，额角黑血已减缓，可那一缕幽影仍在识海深处游走，如同附骨之疽。
媚煞残念未除。
他掌心贴上她额头，混沌之力再度沉入。
就在灵力触及她识海的刹那，陆雪琪睫毛轻颤，嘴唇微动，吐出两个字：
“别……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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