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场,凭风筛选麦粒的最后一步,只需一阵微风,便能将糠秕尘土带走,留下结实的麦子。
可此时,空气凝固如铅。晒坝上不见一丝风,闷热湿重得令人窒息。远山在热浪中扭曲晃动,天空被浊云严实遮住,滤下的光,惨淡无力。
太阳如燃烧殆尽的苍白炭球,在云后隐现,散发着诡异的热浪。一股混杂着泥腥、腐草与铁锈味的沉重湿气,如同无形冰冷的巨蟒,从大地裂缝与腐殖层中悄然钻出。
它先缠上脚踝,带来刺骨湿凉,继而如死亡触手沿脊攀爬,直扼咽喉——那是暴雨将至、天地欲变的压迫,是无从逃脱的窒息预兆。
“老天爷真要收命了……连一丝风都没有……”王婶抬头望天,绝望拧紧了眉间。
王援朝猛看向窒息的天,脸色阴沉,眼中寒光骤闪。沉默数秒后,他决然挥手:“没风也得扬!死马当活马医!用木锨,使全力往高抛!能扬多少算多少,扬不净的等装袋再筛!快——这鬼天要变了!”
军令如山。晒场众人顿时如炸锅蚂蚁,抄起木锨簸箕。王婶带头,奋力将一锨麦粒抛向凝固的天空。可没有风,一切终是徒劳。
大部分轻飘的杂质被短暂抛扬起来,随即又和麦粒一起沉重地落回原位。分离效果微乎其微,徒劳的动作反而掀起了更多呛人的尘土。
“效率太低了!这样下去天黑也扬不完!”孙小雅看着越堆越多的麦堆,心急如焚。她的目光急速扫过喧嚣的晒坝,突然定格在边缘那几台闲置的柴油发电机,以及王铁匠留下的废旧铁皮和木板上一—一道灵光如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
“王书记!王铁匠!”她急切地喊道,“用发电机带动鼓风机!或者用铁皮和木板做风道,定向鼓风!”
王援朝和王铁匠闻言一愣,后者眼中瞬间迸发出光亮。“二牛!快搬那块最平整的铁皮来!还有长木板!快,抢时间!”
一场与时间赛跑的制造迅速展开。王铁匠凭借老手艺人的直觉,迅速指挥二牛和几个小伙,用铁皮和木板拼凑出一个简陋却有着明确指向性的喇叭口风道。
孙小雅立刻投入到紧张的测算中——她运用扎实的物理与空间几何知识,快速推算出鼓风机的摆放角度、风力焦点及预期覆盖范围。他们将一台原用于给脱粒机散热的小功率鼓风机,牢牢塞进喇叭口最窄处并固定妥当,随即接上发电机电缆。
“突突突——!”发电机启动,鼓风机叶片高速旋转,一股虽不强劲但方向集中、持续稳定的人工气流,从宽阔的出风口喷涌而出。在众人惊愕转为狂喜的注视下,形成一道清晰席卷目标区域的定向风力!
“快——对准这里抛!就在风口前!”孙小雅指着风道出口前那片被风力笼罩的区域,声音因激动而发颤。
晾晒组的人精神一振,疲惫顿时消减不少,立刻奋力将沉甸甸的麦粒抛向那股来之不易的人造气流。这一次,效果立竿见影,情况截然不同!轻飘的碎壳、秕谷、絮状尘屑与细碎麦芒,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猛地攫起,顷刻间被集中而强劲的气流卷走、吹散,飘向远方;饱满的麦粒则如金雨般垂直落下,堆积在预设的相对干净区域。虽远不及自然大风扬场那般干净利落,落下的麦粒中仍夹杂着泥沙粉尘,但分离效率较之纯靠人力抛洒,已提升了数倍!希望的火焰重新燃起。
“好——!好小子!脑子真灵!有你的!”王援朝一直紧绷如满弓的脸上,难得地裂开一丝缝隙,露出牙床,那几乎算是一抹极为罕见的赞许笑意。虽然这笑意转瞬即逝,如冰乍裂,迅速被更深沉的凝重覆盖。他猛一挥手,嘶哑的嗓音因激动而愈发铿锵,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还愣着干啥?照孙小雅说的做!快!抢时间就是抢命!”
扬场效率的显着提升,如同打通了关键栓塞,抢收战役的最高潮——装袋入库——终于能够全力推进!
铁柱、陈旭、阿古等收割组和运输组的壮劳力,此时正如投入决战的巨神兵,再次成为扛鼎的主力。装满麦粒的百斤麻袋,沉甸甸犹如铁砂,重似小山!他们咬紧牙关,筋肉贲张,腰马下沉,以宽阔而汗湿的肩膀扛起这救命的重量。双腿微颤,脚步沉重,一步步低吼着踏过汗水与尘土交织的地面,如同肩负整个村落的希望,走向那黑洞洞的仓库大门。
仓库口,老根叔俨如守门神,就着昏暗的光线,透过污渍斑斑的老花镜,一丝不苟地操纵着那杆准星秤。枯枝般的手指在油亮算盘上飞速拨动,噼啪作响,如金珠落盘。他一笔一画,郑重地将分量与归属镌刻在发黄的生命簿上。
苏瑶、林雪、孙小雅、吴凯等人也强忍疲惫,投入最后的清理与装袋。她们或手挽手协力,或用簸箕将干净的麦粒灌入麻袋,或奋力拽住袋口,或以冻僵的手指认真系紧粗糙的麻绳。柔嫩的指尖早已被磨得通红,甚至开裂渗血,混杂泥土与汗水,带来阵阵刺骨的疼。
飞扬的微尘依旧刺激着呼吸道,引来阵阵压抑的咳嗽。但看着一袋袋饱满的“丰产2号”被壮劳力们扛进阴凉安全的仓库深处,一股沉甸甸的踏实与劫后余生的成就感,如暖流般驱散了全身的冰冷与疼痛。
然而,就在众人拼尽最后力气、望见仓库内堆起的“粮山”轮廓时——
天空铅灰色的云层不断加厚、凝聚,如吸饱墨汁的湿絮,由灰白转为墨黑。空气中弥漫的泥土腥气和雨水的寒意已达顶点,凝成粘稠的露珠。远山轮廓彻底模糊,消融于灰暗黏浊的雾气里。没有风,天地如一个密封的巨笼,闷热如蒸。只剩下晒坝上人们粗重的喘息、发电机的低吼与麦粒滚落的声音,在这凝固的空气中艰难挣扎。
一种无声的寒意,如蛇信悄然缠上每个人的脊骨,爬上心头,越攥越紧。抢收——进入了最紧张、最惨烈、决定命运的最后时刻。
当最后一捆“丰产2号”麦子被塞进脱粒机——这钢铁巨口在吐尽最后一口黑烟后终于停止咆哮(它也几乎耗尽了最后一滴油)——天空已从浓墨般的漆黑,转为一种如同地狱熔炉边缘翻滚的铅灰色,泛着邪异的灰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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