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昂贵皮革的气味混合着淡淡馨香，构筑出一个与世隔绝的密闭空间。
然而胡文慧的心，却比刚才在校门口被路人认出时，还要喧嚣纷乱。
这条夹杂在无数赞美中的恶毒评论，像一根淬了冰的针，毫无征兆地刺入视野。
胡文慧的眉头瞬间锁死。
一股冰冷而熟悉的厌恶感从胃里升起，彻底冲散了片刻前还萦绕心头的新奇。
坐在身边的许念，同样拿着手机在看。
他的手指滑动得很快，几乎是与胡文慧同时，也刷到了这条极度刺眼的评论。
他侧过头，看到胡文慧紧抿的嘴唇和瞬间冰冷的脸色，立刻就明白了。
“文慧，别生气，”他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网络就这样，什么人都有。你别往心里去……要不，我再发个微博，澄清一下咱俩现在的关系，让他们别来打扰你。”
胡文慧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捏紧了手机。
因为这条评论，再次打开了记忆的闸门。
当初因他而被卷入风波，微博被污言秽语彻底淹没的场景，如同昨日重现。
那种被全世界的恶意包围的窒息感，再一次攫住了她。
鬼使神差地，她点开了评论区。
她想看看，究竟是怎样的人，能对素未谋面的陌生人释放出如此轻易的恨意。
然而展开的瞬间，她却愣住了。
回复区最顶上，一条点赞数已然破百的评论赫然在目：“网络不是法外之地，你凭什么骂我老师和师母？立刻删除道歉，不然我饶不了你！”
师母？
胡文慧怔住了，目光钉在了那个Id上——何慧婷。
会是她吗？
她怀着一丝不确定点进主页。
金色的“V”字认证下，身份清晰无比：当红女星何慧婷，许念文化旗下艺人，代表作《爱你》《芒种》。
那高达三百万的粉丝数，是她如今人气的最佳证明。
真的是她。
一股暖流毫无防备地撞上心口。
胡文慧从未想过，第一个挺身而出的，竟是这个许念口中“有点虎”的女学生。
那句理直气壮的“师母”，带着不容置喙的维护和亲昵，像一道温暖的屏障，轰然立在她与那些恶意之间。
她继续向下翻阅，评论区已然变成了战场。
“慧婷威武！这种网络喷子就该直接报警！”
“嘴这么臭，建议拿去冲厕所！”
“路人说句公道话，胡文慧是为国争光的艺术家，凭什么被你们饭圈这群垃圾骂？简直离谱！”
“姐妹们别对线，截图举报一条龙，让平台处理他！”
义愤填膺的声援，让那条恶评带来的阴霾，被一点点驱散。
当然，混乱的舆论场从不缺少杂音。
很快，就有不和谐的声音夹杂其中：“许念不就是那个收钱点评、骚扰女选手的乐评人吗？这种人代表华夏？笑死。”
胡文慧的眉头再次蹙起。
可还没等不快的情绪发酵，她指尖一划刷新，又一条金色认证的评论跳了出来。
是蓝静莹。
她的风格与何慧婷截然不同，冷静且正式：“网络并非法外之地。许念老师此前遭受的种种非议，皆为恶意污蔑，希望大家切勿以讹传讹。许老师与胡文慧老师是代表我们华夏的优秀音乐家，请给予他们应有的尊重与支持。”
这番发言，如同一份沉稳的官方声明，迅速压住了场面。
“静莹说得对！支持许念老师！支持胡文慧老师！”
“胡老师别怕，我们都支持您！加油！”
“强烈谴责宋宇坤粉丝的无差别攻击！饭圈不是法外之地！”
随着两位当红新星的亲自下场，舆论的天平出现了压倒性的倾斜。
绝大部分路人对胡文慧表示了同情与支持，并将矛头直指那个挑衅者。
许念一直悄悄观察着她的神情，看她眉头时而舒展时而蹙起，以为她仍在生气。
“好了文慧，别看了，”他柔声道，“我订了悠悠上次去的那家米其林餐厅，我们先去吃饭。”
他想用美食转移她的注意力，却见她抬起头。
那双漂亮的眼眸里，冰冷和愤怒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又温暖的神采。
不等她开口，一直安安静静扒在她身边看手机的许悠悠，忽然仰起小脸，用清脆的声音说：“爸爸，妈妈没有生气啦。我也看见了，好多好多人都在支持妈妈呢！”
许念一愣。
他本以为胡文慧的微博会被宋宇坤的粉丝冲烂，没想到竟是这个结果。
他好奇地又拿起手机，这才发现了何慧婷和蓝静莹的仗义执言。
看着一个泼辣维护，一个沉稳澄清，许念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一抹笑意。
“呵，这俩丫头，”他低声笑道，“还真行。”
这时，许悠悠又扒着胡文慧的胳膊，用小大人的语气安慰：“妈妈你别怕，有这么多哥哥姐姐叔叔阿姨支持你呢！”
胡文慧惊讶地看着女儿那张稚嫩却无比认真的小脸：“你这么小，懂什么？”
“我怎么不懂？”许悠悠挺起小胸脯，奶声奶气地反驳，“当明星会被人骂，但也会有粉丝支持呀！有粉丝还怕什么？”
这番话，让胡文慧一时语塞。
许念却笑着揉了揉女儿的头顶：“悠悠说得对，怕什么？有人骂，但有更多人支持你。”
得到爸爸的肯定，许悠悠的眼睛更亮了。
她看着许念，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爸爸，我也想当明星！”
车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许念脸上的笑容僵住，下意识地看向胡文慧。
果不其然。
胡文慧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抓住许悠悠的肩膀，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不行！当明星有什么好的！”
“怎么没有？”许悠悠不服气地争辩，“妈妈你现在不也因为爸爸，变成明星了吗？”
“我不是明星！”胡文慧立刻纠正，“妈妈是搞音乐的！”
“那不一样吗？”许悠悠歪着小脑袋，逻辑清晰，“有人关注，有人喜欢，不就是明星吗？”
“那不一样！”
就在胡文慧还想跟女儿解释这其中天差地别时，一直沉默开车的曹勇适时开口了。
“许老师，上次那家餐厅，到了。”
许念回过神，看了一眼窗外：“嗯，停车吧。”
说罢，他直接伸手拉开后座的车门，强行打断了这场注定没有结果的争论。
“行了，先下车。天大的事，也要填饱肚子再说。”
冷风灌入车内。
许悠悠立刻被外面的世界吸引了注意力，不再搭理一脸严肃的胡文慧，欢快地应了一声，像只灵活的猴子，自己解开安全扣，哧溜一下就钻了出去。
这顿晚餐，胡文慧吃得竟有些愉快。
那些来自何慧婷、蓝静莹以及她们粉丝的善意，像一道无形的暖流，悄无声息地融化了她心底因那条恶评而凝结的冰霜。
她发现自己似乎并不那么排斥被关注。
至少，当这种关注以支持和维护的面目出现时，感觉并不坏。
琥珀色的灯光下，精致如艺术品的菜肴盛放在骨瓷盘中。
许悠悠是全场最快活的音符，她挥舞着小叉子，笨拙又认真地对付着盘里的食物，嘴里还叽叽喳喳地分享着幼儿园的趣事。
女儿天真烂漫的笑脸，映在胡文慧的眼底，也映在了旁边那个正耐心帮她切牛排的男人眼中。
一种久违的，名为“家庭”的氛围，正悄然将她包裹。
当许念问她菜品味道如何时，她甚至破天荒地，极轻地“嗯”了一声。
这一个几乎微不可闻的音节，却让许念眼里的笑意，瞬间深了好几分。
饭毕，夜色已浓。
路虎揽胜平稳地滑入城市的光影，车窗外霓虹流转，车内却是一片安然的静谧。
玩累了的许悠悠早已在胡文慧的怀里睡熟，小脑袋枕着妈妈温软的臂弯，呼吸匀净而香甜。
胡文慧低头凝视着女儿的睡颜，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她柔软的发丝，心底那片被搅乱的湖水，终于彻底归于平静。
饭桌上那场关于“明星”的争论，也在这静谧的夜色中淡去了。
车辆缓缓驶入小区，引擎熄火，世界落针可闻。
“我来抱。”许念的声音压得很低。
他解开安全带，小心翼翼地从胡文慧怀中接过熟睡的女儿，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小家伙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咂吧咂吧小嘴，睡得更沉。
胡文慧跟着下车，提着价值连城的“星海”，跟在许念身后。
一家三口，一前一后，像一幅寻常人家的温馨剪影。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踏入单元楼的那一刻。
一个始终蛰伏在门边阴影里的人影，忽然上前一步，精准地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胡文慧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警惕地望向来人——一个衣着体面，但面容憔悴的中年女人。
许念也停了下来。
他没有戴口罩，怀里还抱着孩子，只能微微皱眉，将女儿更紧地护在怀里。
这个女人的目光却像带着雷达，穿过夜色，精准地锁定了他。
“请问……您是许念老师吗？”她的声音显得突兀又急切。
许念愣了一下，随即礼貌地点头，“我是许念，您是？”
得到肯定的答复，那女人的眼睛骤然爆发出惊人的光亮，仿佛溺水者抓住了最后的浮木。
她死死盯着许念，声音里的颤抖几乎要将字句撕碎：
“许老师，我等您好久了！”
“我是张雪儿的母亲，倪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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