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混着血珠砸在萧云归手背,他却感觉不到冷——归一剑剑脊的温度顺着伤口往血管里钻,像有活物在啃噬骨髓。
左肩的血还在渗,将剑身上“归真”二字染成暗红,可他盯着那两个字,识海深处的裂痕竟在缓缓弥合。
“萧大哥!”小石头突然扑过来,膝盖压进积雪里,耳朵死死贴着地面,发顶的绒毛被风掀得乱颤,“井底......不是心跳,是万剑在诵《守陵誓》!”少年的声音带着哭腔,指节抠进冻土,“他们说‘剑在人在,剑亡人亡’,说得比我阿爹当年教我背家训还清楚!”
萧云归的瞳孔微缩。
他顺着小石头的目光望向北方——轮回井的冰层正裂开蛛网状的缝隙,一道倒插之剑的影子从裂缝里浮出来,剑刃朝下,剑脊上的刻痕在雪光里忽明忽暗,像有无数道目光正穿透冰层,落在他手中的归一剑上。
“嗡——”
归一剑突然轻鸣,震得他虎口发麻。
识海深处的刺痛卷土重来,他踉跄半步,苏青竹缠在他腰间的青竹枝立刻收紧,替他稳住身形。
这才发现那姑娘不知何时跪坐在地,额角抵着青竹枝,发梢渗着冷汗——她把最后一丝妖力都用来镇压地脉了。
“云归。”
低哑的嗓音在识海响起。
萧云归猛地抬头,雪幕中竟浮现出另一个自己的残影:白衣染血,眉骨处的刀疤比他现在更狰狞,指尖正轻轻点在归一剑脊上。
“此剑不斩敌,只斩‘不公’。”未来之身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的铜钟,“百年前,守陵军左都护周寒将此剑插入井眼,他说‘剑冢不开,寒鸦不散’。”残影的指尖划过“归真”二字,“他用命换剑灵沉睡,用骨血养剑冢封印——可后来呢?”
记忆如潮水倒灌。
萧云归看见雪地里跪着个披甲的将军,铠甲上的冰碴子簌簌往下掉,他双手举着归一剑,剑尖狠狠扎进冰层,血顺着剑刃往下淌,在井眼周围冻成红珊瑚:“寒鸦堡的儿郎,生是守剑人,死是镇剑魂!”
“当啷——”
一声锈刀坠地的脆响将他拽回现实。
石老刀单膝跪在井前,断刀深深插在雪里,他身后二十七个老兵列成两排,锈剑断枪横举如林,竟将冷面阎残部的退路堵得严严实实。
有个老兵咳得直不起腰,血沫溅在甲胄上,立刻有身后的人跨前半步,用自己的后背补上他的位置。
“老东西们疯了?”冷面阎的残部里有人骂骂咧咧,可举刀的手却在发抖——那些老兵的眼睛太亮了,亮得像要烧穿雪幕。
“他们说......”小雀儿突然踮起脚,把耳朵贴在归一剑上。
这丫头本是铁脊军遗孤,天生能听见剑魂低语,此刻眼尾泛红,“他们说‘我们不是剑修,没有剑心,可我们比剑修更懂守——守刀枪,守城门,守活人,守死人’!”
高台上的白袍客突然动了。
这位守陵军最后一代铸剑师,从前看谁都是冷着脸,此刻却攥紧了腰间的铸剑锤,指节发白。
他望着井前的老兵们,喉结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只轻轻摸了摸锤柄——那上面还留着他给老兵们修刀时蹭的铁锈。
“够了......”
破碎的呢喃从雪地里传来。
冷面阎扶着断锏站起来,面具碎成几片落在脚边,露出一张少年人的脸——眉骨处有道未愈的刀疤,正是当年在寒鸦堡外替他挡过狼妖的小乞儿。
他望着满地残兵,眼泪混着血往下淌:“我只是不想再跪着活!
他们剥我皮,换我脸,说我是妖种,不是人......那我杀尽异类,重建纯武之国,又有何错?“
萧云归弯腰捡起归一剑。
剑脊上的“归真”还在渗他的血,却比刚才更亮了。
他走到冷面阎面前,剑尖轻轻点在对方心口:“你错在,把恐惧当成了道。”
归一剑突然发出龙吟。
井中的剑影剧烈颤动,冰层裂开的缝隙里渗出幽蓝光芒,竟与剑脊上的血光连成一线。
萧云归的识海突然清明——他终于明白,归一剑要的不是斩尽仇敌,是要斩开所有“该如此”的枷锁。
“萧大哥!”苏青竹的声音带着几分急促。
他转头望去,正看见那姑娘咬着唇,指尖悄悄摸向腕间的银镯——那是她母亲留下的最后遗物,藏着妖族最纯粹的血。
雪光映着她泛白的指尖,有那么一瞬,他仿佛看见银镯下的血管在跳动,像一根紧绷的弦,随时会断。
归一剑突然轻颤,剑槽里的血珠开始滚动。
萧云归望着苏青竹泛青的唇角,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话——有些斩,得自己来。
苏青竹的指甲在银镯边缘掐出月牙印。
她能感觉到腕间血管跳得像擂鼓,那是母亲留下的青竹妖血在沸腾——自从被萧云归从黑市救回,这血脉便不再是枷锁,而是能为他燃烧的火种。
“阿竹。”萧云归的声音突然哽在喉间。
他看见她睫毛在雪光里轻颤,眼尾泛红,却笑得比雪还干净:“当年你替我挡过狼妖的爪,如今换我护你的剑。”话音未落,银镯“咔”地崩成两半,她腕间立刻绽开一道血线,猩红顺着指缝滴进归一剑槽。
血珠刚触到剑身,归一剑突然剧烈震颤。
萧云归掌心的伤口被震得更深,却觉有清凉的妖力顺着血液钻进来——那是苏青竹用妖血为引,将自己的命线与剑相连。
碧绿符文从剑槽里爬出来,绕着剑身盘旋,像青竹抽枝般蔓延,连剑脊上“归真”二字都泛起翡翠般的幽光。
“我听见了!”小石头突然捂住耳朵,又猛地松开,眼睛亮得惊人,“剑冢深处在响,不是剑魂,是好多好多线缠在一起——’嗡‘地一声,全连上了!”他踉跄着抓住萧云归衣角,“是命线共鸣!
就像阿爹说的,亲人之间扯不断的线!“
白袍客的铸剑锤“当”地砸在雪地上。
他盯着归一剑上的绿纹,喉结动了动:“混血之血......唤醒断脉之剑。”声音轻得像叹息,“原来‘断脉’不是指经脉伤残,是被世界割裂的人——妖族与人类的血脉割裂,守墓者与持剑者的宿命割裂......”他抬头时眼眶泛红,“周寒将军当年铸这剑,原是要渡所有‘断脉人’的。”
萧云归的识海突然刺痛。
他望着苏青竹苍白的脸,又低头看归一剑——剑身的青玉正在裂开,细如蛛丝的纹路下,露出黑金色的剑骨。
那是剑的本相,也是他一直回避的真相:要唤醒这剑,不仅需要外力,更要他自己斩断最后一层执念。
“师父......”他闭了闭眼,眼前浮现出那个血夜。
十五岁的自己跪在青霄剑派演武场,师父的尸体倒在他脚边,师兄们的剑指着他后心。“你活着,就是背叛。”师父临终前的话突然清晰如昨,像一根刺扎进他心脏。
心火“腾”地烧起来。
那是被他封印十年的痛,被他压在剑心最深处的不甘。
他主动攥紧那根记忆的线,狠狠一扯——血从他鼻孔溢出,却笑了:“原来我最执着的,不是真相,是‘被师父认可’的执念。”
归一剑发出龙吟般的长鸣。
青玉外壳轰然碎裂,黑金色剑骨完全显露,剑尖竟自行抬起,直指北眼井心。
井中那道倒插之剑的虚影突然剧烈震颤,冰层“咔嚓”裂开数道丈许长缝,幽蓝剑光冲天而起,与归一剑的金芒在半空交织,天地间所有剑鸣都在此刻静止。
“嗤——”
黑雾从井口翻涌而出,像活物般扭曲着凝成铁链。
最前端的铁环“咔”地扣住归一剑剑格,萧云归只觉一股巨力拽着他往前冲,雪地里立刻拖出两道深沟。
“萧大哥!”苏青竹尖叫着扑上来,双臂死死环住他腰。
她的血还在往下滴,滴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将积雪染成淡红。
小石头哭喊着抓住她衣角,指节发白得像要断掉;石老刀吼了声“拉!”,二十七个老兵同时将锈刀钉进雪地,后背绷成弓弦,腰间的麻绳勒得他们肩膀渗血。
“叮——”
第六声钟鸣从井底传来,比之前更沉,像有锈铁在刮骨头。
众人耳中突然响起沙哑的、带着千年风雪的声音:“守陵军......最后一任......持剑人......到了。”
铁链拽动的力道陡然增强。
萧云归感觉自己的肩胛骨快被扯脱臼,却仍死死攥着剑柄——归一剑的剑骨正发烫,烫得他掌心起了水泡,可那热度却顺着血管往四肢百骸钻,像在重塑他的筋脉。
苏青竹的指甲几乎要嵌进他肉里。
她望着井口翻涌的黑雾,突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最深的井里,藏着最古老的命。”此刻那命正通过铁链传来,像在问他们:敢不敢跟着走?
萧云归望着她染血的脸,又抬头看井中倒悬的剑影。
归一剑突然轻颤,他听见未来之身在识海说:“这不是坠落,是归位。”
铁链“嗡”地绷直。
下一刻,萧云归整个人被拽离地面,苏青竹死死抱着他,小石头吊在她身上,三个人像风中的纸鸢,被铁链往井口拉去。
石老刀的锈刀在雪地里划出火星,老兵们的嘶吼混着风雪灌进耳朵,可这些声音都渐渐模糊——他的视线里只剩归一剑的黑金色剑骨,和井中越来越近的幽蓝剑光。
就在他的脚尖即将触到井口黑雾时,归一剑突然爆发出刺目金芒。
那光像一只无形的手,托住了他下坠的身体。
他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和井底传来的第七声钟鸣——那声音里,有某种沉睡了百年的东西,正在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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