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的霓虹灯是活的,淌在高楼的玻璃幕墙上,像融化的黄金,晃得人睁不开眼。皇朝酒店的金色招牌悬在半空,灯光穿透夜色,把门前的旋转门照得发亮 —— 那门像个吞噬体面的漩涡,吐出来的人都穿着精致:女人的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 “嗒嗒” 声;男人的西装面料泛着细腻的光泽,袖口露出的手表链闪着冷光。
陈立冬站在马路对面的树荫里,手指攥得发白。他身上的西装是前晚在出租屋用热水壶熨的,熨痕还歪歪扭扭地留在后背;头发抹了两毛钱一包的发胶,硬得像塑料,却遮不住发根处新长的、泛着黄的碎发;皮鞋擦了三遍,鞋油蹭到了缝线里,反而显得更旧,鞋尖的磨损痕迹像道丑陋的疤,怎么也盖不住。
他掏出手机,最后看了眼朋友圈 —— 那张保时捷方向盘的照片下,王浩的评论还在:“可以啊立冬,都开始帮客户看豪车了!” 这条评论像块救命稻草,他攥着手机,指腹蹭过屏幕,冰凉的玻璃暂时压下了心里的慌。深吸一口气,他穿过马路,鞋底踩在斑马线的白漆上,软得像踩在棉花上。
推开酒店玻璃门的瞬间,冷气裹着高级香氛的味道扑过来 —— 那香味是冷的,带着钱的味道,和他出租屋里的霉味天差地别。脚下的地毯厚得能埋住脚背,吸走了所有脚步声,只有远处钢琴师弹的《秋日私语》飘过来,调子柔得像羽毛,却挠得他心尖发紧。迎宾小姐穿着藕粉色旗袍,领口的珍珠扣闪着光,她微笑着问:“先生,请问有预定吗?” 眼神扫过他的西装时,停顿了半秒,快得像错觉。
“同、同学聚会,翡翠厅。” 立冬的声音有点哑,他清了清嗓子,想让自己听起来更镇定。
迎宾小姐做了个 “这边请” 的手势,旗袍的开叉随着动作露出一小截白皙的小腿。走廊两侧挂着油画,画框是镀金的,画里的风景明媚得不像真的。立冬跟在后面,感觉自己像个闯入者,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踩脏了地毯,生怕自己的旧皮鞋蹭到人家的旗袍。
翡翠厅的门虚掩着,里面的喧嚣先飘了出来 —— 是同学们的笑声,混着酒杯碰撞的 “叮当” 声。推开门的瞬间,立冬的呼吸停了半秒:水晶吊灯悬在天花板上,几百颗水晶折射出的光像星星,落在雪白的桌布上,落在银质的餐具上,落在每个人的脸上。圆桌上的插花是新鲜的红玫瑰,花瓣上还沾着水珠,香气淡雅却昂贵 —— 他在花店问过,这样一束至少要两百块。
“哟!立冬来了!” 周涛的声音先传过来。他穿着宝蓝色 poLo 衫,肚子明显鼓了起来,手腕上的浪琴表表盘闪着光,走过来时,手掌拍在立冬的肩膀上,力道不轻,震得立冬的旧西装晃了晃,“一年不见,越来越精神了!现在在哪儿高就啊?”
立冬的心脏猛地一跳,准备好的 “市场总监” 说辞卡在喉咙里,变成了含糊的:“没、没什么高就,就一家小公司,做市场……” 他的目光飘向别处,不敢看周涛的眼睛 —— 怕被看出心虚,怕被问起公司的名字、地址,怕所有的谎言像泡沫一样破掉。
“小公司也有大作为嘛!” 周涛哈哈笑着,没深究,伸手把他往人群里拉,“来,给你介绍介绍,张弛现在可是大老板了!”
立冬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张弛被几个人围着,唾沫横飞地讲着什么。他穿着黑色西装,领带是酒红色的,手腕上的劳力士绿水鬼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绿光,像块烧红的烙铁。他身边的女人穿着吊带裙,露着雪白的肩膀,手里拎着的爱马仕 birkin 包是象牙白的,金色的扣锁闪着光,随意地搁在椅子上 —— 那包立冬在网上见过,最便宜的也要十几万,是他不吃不喝干三年也买不起的价格。
“…… 那特斯拉 model S 提速是快,百公里才三点几秒,不过也就那样,” 张弛的声音很大,带着刻意的随意,“主要是牌照方便,不限行。对了,王浩才牛逼,在深圳南山都看好房了,首付就两百万!”
王浩站在旁边,穿着深灰色定制西装,比大学时胖了点,却更显沉稳。他手里端着香槟杯,指尖捏着杯柄,姿态优雅得像电视里的精英:“也不算什么,主要是那边发展好,区块链项目最近收益还不错,年化能到十五个点。”
“区块链?” 有人追问,“具体是做什么的啊?”
王浩笑了笑,开始讲什么 “去中心化”“智能合约”,英文术语一串一串的,立冬听得云里雾里。他想起大学时,王浩和他挤在宿舍的上下铺,一起吃泡面,一起吐槽专业课难 —— 才一年,怎么就变成了他听不懂的样子?怎么就变成了能在深圳买房的 “成功人士”?
李静和几个女同学坐在另一边,手里拿着手机,讨论着什么。她穿着米白色连衣裙,妆容精致,眼角的细纹被遮瑕盖得严严实实,无名指上的钻戒闪着光,比朋友圈里看到的更刺眼。“…… 那家医美机构的热玛吉效果是好,就是贵,一次要三万多,” 她说着,晃了晃手腕上的翡翠手链,“不过为了皮肤,值了。我女儿明年就上国际幼儿园了,一年学费十万,咬咬牙也得供。”
“十万?太贵了吧!” 有人惊呼。
“贵有贵的道理,老师都是外教,从小练口语。” 李静笑着,语气里的优越感像水一样漫出来。
立冬被夹在人群里,像个多余的零件。他手里被塞了一杯香槟,气泡在杯子里往上冒,像他心里的慌。他抿了一口,酸涩的味道从舌尖传到喉咙,却压不住胃里的翻腾 —— 那是自卑的酸,是嫉妒的苦,是不甘的辣,混在一起,难以下咽。
同学们的话题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
“你这包是爱马仕的菜篮子吧?今年新色,我抢了好几次都没抢到!”
“还好啦,托朋友在巴黎买的,配了点货,也就等了三个月。”
“我去年在杭州买的房,现在涨了快一倍,幸好下手早!”
“我老公准备移民澳大利亚,那边空气好,教育资源也比国内好。”
“我最近在做私募,门槛两百万,收益还行,年化差不多二十个点。”
特斯拉、爱马仕、学区房、移民、私募…… 这些词像重锤,一下下敲在他的心上,把他那点用朋友圈编织的 “体面” 敲得粉碎。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甲缝里还有昨天派传单时蹭的灰,没洗干净;再看自己的手腕,空荡荡的,没有手表,只有一道淡淡的疤痕 —— 是高中时打工被机器划的。
他借口去洗手间,逃了出来。洗手间的大理石台面光可鉴人,镀金的水龙头流出温热的水,水流在台面上溅起的水珠都闪着光。他对着镜子,看见自己的头发有点乱了,发胶化了,一缕碎发垂在额前;西装领口因为出汗,有点发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像只困兽。
外面传来两个同学的声音,很清晰:
“陈立冬现在混得怎么样啊?感觉他话很少。”
“谁知道呢,说是在小公司做市场,看他那西装,像是夜市买的,估计也就那样吧。”
“也是,大学时就挺普通的,没背景没资源,能混到哪儿去。”
这些话像冰锥,扎进他的耳朵里,顺着血管流到心脏,冻得他浑身发抖。他用冷水拍打脸颊,冰凉的水珠顺着脖子往下流,浸湿了衬衫领口,却无法冷却脸上的滚烫 —— 那是羞耻的烫,是愤怒的烫,是被人看穿的、无处遁形的烫。
他攥紧拳头,指甲嵌进掌心,疼得发麻。凭什么?凭什么张弛能靠家里的关系开公司?凭什么王浩能在深圳买房?凭什么李静能给女儿报十万一年的幼儿园?他哪里比他们差了?他只是没背景,只是没本钱,只是缺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回到包厢时,气氛更热烈了。张弛拿着手机,站在桌子中间,大声说:“来,给你们看我昨天开特斯拉飙车的视频,自动驾驶太牛逼了, hands free!”
手机屏幕上,特斯拉在高速上飞驰,窗外的风景模糊成一片,周围的同学发出 “哇” 的惊叹声,有人说 “张总牛逼”,有人说 “下次带我体验体验”。张弛笑得得意,手腕上的绿水鬼晃来晃去,绿光刺得立冬眼睛疼。
那一刻,所有的压抑、所有的自卑、所有的不甘,像火山一样爆发了。他感觉血液都冲到了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见了,只剩下一个疯狂的念头:他要超过张弛,他要让所有人都看得起他,他要把丢失的尊严都抢回来!
他猛地站起来,椅子被带得往后滑了一下,发出 “吱呀” 的刺耳声。所有人都停下来,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他,带着诧异和好奇。
立冬的嘴唇哆嗦着,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甚至带着一丝破音,却异常响亮:“特斯拉…… 电动车是趋势,挺好的。”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出了那句足以毁灭自己的话:“不过我最近看中一辆二手保时捷 911,经典款,操控性比电动车好多了!价格都谈得差不多了,明天就去订!”
包厢里静了一秒,死一般的静。然后,爆发出一阵惊叹:
“卧槽!保时捷 911?立冬你可以啊!”
“深藏不露啊兄弟!我一直以为你挺低调的!”
“哪一年的款?车况怎么样?多少钱拿下的?”
“牛逼啊!比张总的特斯拉有排面多了!”
惊叹声、恭维声、追问声像潮水一样把他包围。张弛的脸有点僵,嘴角的笑挂不住了,却还是勉强说:“可以啊立冬,没想到你才是闷声发大财的主!”
立冬站在中间,接受着所有人的目光 —— 那些目光里有惊讶,有羡慕,有讨好,没有了之前的忽视和怜悯。巨大的满足感像烈酒一样冲昏了他的头脑,他觉得自己飘了起来,像踩在云端上。他开始编关于保时捷的细节:“08 款的,车况很好,车主是个富二代,保养得特别好,价格嘛…… 也就五十多万。”
他没算过五十多万意味着什么 —— 意味着他要在现在的公司干十四年,不吃不喝;意味着他母亲要缝二十万副手套;意味着他要借多少网贷,要还多少利息。他什么都没想,只知道此刻,他是焦点,他赢了,他终于在同学们面前抬起头了。
水晶吊灯的光落在他脸上,温暖得像火焰。他笑着,和同学们碰杯,香槟的酸涩在嘴里变成了甜。他没看见,那火焰正在他脚下蔓延,烧着他用谎言搭建的 “体面”,烧着他仅存的理智,烧着他未来的人生 —— 他像一只扑火的飞蛾,明知前面是毁灭,却还是义无反顾地朝着那虚假的光亮飞去。
翡翠厅的喧嚣还在继续,龙虾的香气、香槟的气泡、同学们的笑声,混合成一场致命的狂欢。而陈立冬,站在这场狂欢的中心,手里举着酒杯,笑得像个孩子,却不知道,他已经亲手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接下来的,将是无尽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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