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上空铅云低垂，凛冽的寒风卷起街角的落叶，打着旋儿扑向保密局大楼冰冷的墙面。郑耀先站在会议室门口，刘宝和带来的两个消息如同两把淬毒的匕首，一左一右抵住了他的咽喉——顾敏之在教会医院神秘失踪，而“蜂鸟”的枪口已经暗中瞄准了他的后背。
走廊里光线昏暗，空气仿佛凝固了。郑耀先面上不动声色，甚至连眼神都未曾波动，只是搭在军装口袋外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感受着内袋里那枚铜钱冰凉的轮廓。他迅速对刘宝和低语：“通知我们的人，按三号预案行事，重点查医院后门和地下通道。你亲自带一队人，盯死‘蜂鸟’的动向，尤其是陌生面孔。” 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一丝涟漪。
“是！”刘宝和领命，转身快步离去，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郑耀先深吸一口气，推开会议室厚重的木门。室内，毛人凤端坐主位，林寒、刘铭章以及其他几位核心处长均已到场。林寒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郑耀先，嘴角噙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刘铭章则坐在靠后的位置，低头翻阅着面前的资料，厚重的镜片遮住了他眼中的神色。
“耀先来了，坐。”毛人凤抬了抬手，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堡垒计划’最终阶段提前启动，诸位皆知事关党国存续，不容有失。各环节需紧密配合，严格执行预定方案。”他环视众人，目光在郑耀先和林寒脸上多停留了一瞬，“我不希望看到任何内部纷争，影响到此次行动。若有违逆，无论何人，军法从事！”
“是！局座！”众人齐声应道。
会议在一种极度压抑的气氛中进行。林寒汇报通讯保障最终部署，言辞缜密，数据详实，仿佛昨夜与毛人凤那通电话从未发生过。郑耀先则沉稳地汇报了行动处的准备情况，包括人员调配、路线勘察和应急方案，绝口不提教会医院的变故和潜在的刺杀威胁。
然而，就在会议接近尾声，毛人凤准备做最后指示时，会议室的门被猛地撞开，一名督察室的军官踉跄冲入，脸色煞白，声音带着惊恐：“局座！不好了！教会医院……赵德明死了！看守他的两名兄弟也……也遇害了！”
“什么？！”毛人凤霍然起身，脸色瞬间阴沉如水。林寒也适时地露出“震惊”之色。
郑耀先心脏猛地一沉，但大脑却在疯狂运转。林寒的动作好快！好狠！这分明是杀人灭口，顺便栽赃！他立刻起身，语气沉痛而愤慨：“局座！赵德明乃重要人证，竟在严加看守下被害，此事绝非偶然！卑职请求立刻封锁医院，彻查凶手！”
林寒立刻反驳：“郑处长，医院人员复杂，或许是共党潜伏分子所为，意在掐断线索！当务之急是确保‘堡垒计划’顺利执行，岂能因一人之死而自乱阵脚？”
“林处长此言差矣！”郑耀先寸步不让，目光锐利，“凶手能在我们眼皮底下杀人，其嚣张程度可见一斑！若不揪出此獠，如何保证‘堡垒计划’核心人员安全？又如何保证局座您的安全？卑职怀疑，此事与之前冒牌‘蜂鸟’袭击事件，乃同一势力所为，其目标，恐怕不仅仅是一个赵德明！”
他巧妙地将刺杀嫌疑引向了之前码头事件中出现的第三方势力，既避开了与林寒的直接冲突，又将问题的严重性提升到了关乎毛人凤自身安全的高度。
毛人凤听着两人的争辩，脸色变幻不定。他看了一眼郑耀先，又看了一眼林寒，最终重重一拍桌子：“够了！耀先，教会医院的事，由你行动处全权负责调查，我给你二十四小时，必须给我一个交代！林寒，你电讯处全力配合，提供一切必要技术支持！‘堡垒计划’按原定时间启动，不得延误！散会！”
会议在一种不祥的预兆中仓促结束。郑耀先率先走出会议室，他能感觉到背后林寒那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他知道，二十四小时，既是机会，也是巨大的压力。林寒绝不会让他顺利调查。
回到行动处办公室，郑耀先立刻展开部署。他派出一组精干队员，明面上大张旗鼓地封锁教会医院，勘察现场，询问相关人员，摆出彻查到底的姿态。同时，他命令刘宝和带领另一组绝对可靠的心腹，依据之前刘铭章提供的线索和顾敏之可能留下的暗号，秘密搜寻她的下落，重点排查城北码头区域。
安排完这一切，郑耀先坐在办公桌后，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疲惫袭来。他揉了揉眉心，强迫自己冷静。林寒的杀招一环扣一环，赵德明的死切断了一条重要线索，顾敏之的失踪则让他投鼠忌器，而隐藏在暗处的“蜂鸟”杀手更是随时可能发动致命一击。
他必须找到破局的关键。他想到了那台藏在城南废弃仓库的、与“彼岸花”有关的电台。也许，那里能找到一些关于林寒，或者那个神秘第三方势力的蛛丝马迹。
然而，没等他采取行动，秘书敲门进来，送来了电讯处刚刚转呈的一份“紧急技术通报”。通报称，为确保“堡垒计划”通讯安全，将对全局所有非核心频段进行临时管制和深度扫描，期间可能会影响部分非紧急业务的无线电通讯。
郑耀先心中冷笑，这分明是林寒借技术之名，进一步收紧对他的监控，切断他可能的外部联络渠道。他拿起红色保密电话，直接接通了刘铭章的办公室，语气严肃：“刘副处长，我是郑耀先。关于教会医院凶案调查，可能需要调用附近区域的通讯记录，尤其是异常信号记录，请你们电讯处务必保留相关数据，配合调查。”
电话那头，刘铭章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郑处长放心，相关数据已按规定备份。如需调用，可按流程申请。” 他公事公办的语气下，郑耀先却听出了一丝隐含的提醒——数据已备份，但调用需谨慎，林寒正盯着。
挂断电话，郑耀先沉吟片刻。直接去仓库风险太大，很可能自投罗网。他需要找一个合理的、不会引起怀疑的理由离开大楼，并且能靠近城南区域。
机会很快来了。总务处通知，原定于下午进行的、对城南几处战备仓库的联合巡查照常进行，由行动处、总务处和电讯处派员参加。郑耀先立刻决定亲自带队参加，他将此行定义为“检查战备，顺便勘察教会医院凶案可能的关联线索”。
下午两点，两辆吉普车和一辆加装了侦测设备的电讯处车辆驶出保密局大院，直奔城南。郑耀先坐在头车里，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窗外。他注意到，除了明面上跟随的电讯处技术人员（其中很可能有林寒的眼线），后面依旧缀着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
车队首先抵达的是位于城南边缘的一处大型战备仓库。巡查过程按部就班，郑耀先表现得对仓库结构和物资存储情况十分关注，不时提出一些专业性问题。同行的总务处官员和仓库主管详细解答，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然而，在巡查到仓库外围一片相对僻静的、堆放废旧设备的区域时，郑耀先借口查看消防设施，脱离了大队人马，独自走向一个巨大的、锈迹斑斑的储水罐后面。就在他身影没入储水罐阴影的瞬间，异变陡生！
“咻！”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风声掩盖的子弹破空声响起！紧接着，“铛”的一声脆响，郑耀先刚才站立位置后方的一根铁制旗杆上，赫然出现了一个新鲜的弹孔！
刺杀！果然来了！而且选择了在这个相对混乱的仓库区动手！
郑耀先反应快如闪电，在听到子弹破空声的刹那，身体已经就势向前一扑，翻滚着躲到了储水罐更坚实的基座后面，同时拔出了腰间的柯尔特手枪，心脏狂跳，但眼神冰冷如铁。对方使用了加装消音器的武器，显然是专业杀手！
他屏住呼吸，仔细聆听着周围的动静。远处传来巡查队伍模糊的交谈声和脚步声，近处却是一片死寂。杀手就在附近，等待着他暴露位置。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寒风刮过空旷的场地，卷起阵阵尘土。郑耀先的大脑飞速运转，杀手会选择哪里作为狙击点？是远处那栋废弃的二层小楼？还是更近处那些堆积如山的木箱之后？
就在他凝神判断之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刘宝和焦急的呼喊：“处座！处座！您在哪里？”
郑耀先心中一凛，刘宝和怎么来了？他不是应该在追查顾敏之的下落吗？他的出现，会不会是……
这个念头刚起，就听到刘宝和的声音更加靠近：“处座！有紧急情况汇报！顾小姐有消息了！”
听到“顾小姐”三个字，郑耀先的心神难免出现一丝细微的波动。而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咻！”第二颗子弹几乎是擦着储水罐的边缘射来，打在他脚边不远的地面上，溅起一撮泥土！
杀手在利用刘宝和分散他的注意力！郑耀先瞬间明了，他不再犹豫，对着刘宝和声音传来的方向低吼一声：“趴下！有狙击手！” 同时，他猛地从基座另一侧探出身，凭借直觉朝着那栋废弃二层小楼的某个窗口连续开了两枪！
“砰！砰！”柯尔特手枪的怒吼在空旷的仓库区显得格外震耳。
小楼的窗口处，似乎有黑影一闪而逝。
枪声也惊动了远处的巡查队伍，顿时一片哗然和骚动，人们纷纷寻找掩体，惊呼声、拉枪栓声响成一片。
郑耀先利用这短暂的混乱，迅速更换了位置，躲到了一排油桶后面。他看到刘宝和也匍匐着躲到了一个水泥墩子后面，脸色惊惶。
“处座！您没事吧？”刘宝和喊道。
“我没事！杀手在小楼！叫人包围那里！”郑耀先下令，目光却紧紧盯着小楼的方向。他知道，杀手很可能已经转移了。
果然，行动处的队员迅速反应，包围并搜查了那栋小楼，但除了在二楼一个窗口发现了一些脚印和一个遗落的弹壳外，一无所获。杀手如同鬼魅般消失了。
这场发生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未遂刺杀，像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波涛汹涌的湖面，在保密局内部引发了巨大的震动。郑耀先安然返回局里后，毛人凤亲自过问此事，震怒之下，严令督察室介入调查。
林寒在向毛人凤汇报时，义正词严地谴责了“凶徒的猖狂”，并表示电讯处将全力配合，排查所有可疑信号。但他话里话外，却也暗示此事可能与郑耀先“近期调查树敌过多”有关。
郑耀先则坚持认为，此次刺杀与赵德明被杀、冒牌“蜂鸟”事件一脉相承，是同一股隐藏势力针对保密局高层的系列行动，其目的就是破坏“堡垒计划”。
就在高层为此事争论不休、注意力被吸引过去之时，刘宝和那边传来了关于顾敏之的突破性消息——他们在城北码头一个废弃的渔具仓库里，找到了昏迷不醒的顾敏之！她身上没有明显外伤，但似乎被注射了某种药物，意识模糊。
同时，刘宝和的人在仓库里还发现了一些未来得及完全销毁的文件残片，上面隐约可见“彼岸花”的标记，以及一些关于“货物转运”的记录，指向的正是今晚即将启航的一艘前往香港的货轮！
消息传到郑耀先这里，他精神大振！顾敏之还活着！而且找到了“彼岸花”可能利用“堡垒计划”人员转移通道，夹带私货（很可能是重要物资或人员）的直接证据！
他立刻下令，对顾敏之进行秘密救治和保护，并派人严密监视那艘货轮。他知道，这或许是揭开“彼岸花”真面目，甚至扳倒林寒的关键！
然而，就在他准备向毛人凤汇报这一重大发现，并申请对货轮进行突击检查时，秘书匆匆送来一份刚刚收到的、由毛人凤亲自签发的“特急手令”。手令内容只有一句话：“‘堡垒计划’核心人员转移即刻开始，郑耀先处长负责全程护卫，不得有误！此令，毛人凤。”
郑耀先看着这份手令，又看了看窗外已然降临的夜幕，心中波澜起伏。林寒刚刚遭遇刺杀指控和货轮线索可能暴露的双重压力，毛人凤就在这个时候，将护卫核心人员（其中很可能就混有“彼岸花”要转移的目标）的重任交给自己？这究竟是信任，是考验，还是……又一个更深陷阱的开始？
他攥紧了那份手令，知道真正的决战时刻，终于到了。他必须在这最后的护送任务中，既要确保“堡垒计划”名义上的成功以取得毛人凤的进一步信任，又要设法揪出隐藏在队伍中的“鬼”，并拿到确凿证据。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生死系于一念之间。
夜色深沉，南京码头方向隐约传来的汽笛声，仿佛吹响了最终战役的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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