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鸾春恩车的车轮碾过养心殿外的青石板,沉闷的“咯吱”声里竟透着几分轻快——至少在富察兰茵听来是这样。她指尖捏着一方绣了浅碧兰草的素帕,指腹反复摩挲着光滑的缎面,指甲上新涂的蔻丹映着车内跳动的烛火,艳得像极了她此刻胸腔里翻涌的得意。入宫不过三日,她竟是八位秀女里第一个被翻了绿头牌的,这份荣宠,足够让那些还在对着铜镜练习仪态、翘首以盼的姐妹,羡慕上好一阵子。
“贵人,养心殿到了。”车外嬷嬷的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恭顺,尾音都比寻常时候软了些。兰茵听得明白,这不是对“富察氏”的客气,而是对“第一个承宠的新秀”的格外殷勤。她缓缓理了理衣襟——月白色宫装的领口绣着细巧的暗纹,针脚密得看不见线头,是她特意让家里送来的样式,既不张扬到抢了主子们的风头,又能衬得身姿愈发挺拔。抬手撩开车帘时,晚风裹着宫墙内特有的沉水香气扑面而来,她下意识地挺直脊背,步履轻缓地踏下车梯,裙摆扫过石阶的弧度,恰好是入宫前母亲手把手教了百遍的“从容步”——每一步迈出三寸,膝盖不弯,腰腹不晃,是富察家姑娘刻在骨子里的规矩。
“贵人这仪态,真是越来越好了。”嬷嬷扶着她的胳膊,指尖轻轻一碰她的手腕,压低了声音,“方才在宫门口遇见嘉妃娘娘宫里的宫女,那眼神落在您身上,又羡又忌的。”
兰茵嘴角弯了弯,眼底却掠过一丝清醒。她想起来那日选秀的场景,娴贵妃甄嬛端坐在上首,一身石青色绣金线的贵妃朝服,领口的东珠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贵妃抬眼望过去,眼神里的柔意,是旁人难得一见的。当时秀女们按位份依次上前,轮到她时,她跪下行礼,耳尖全是自己的心跳声,却听见贵妃的声音清淡又沉稳:“富察氏,仪态端庄,有大家风范。”
没有多余的话,没有提半句“像谁”,可就是这“仪态端庄”四个字,足够让她在一众秀女里站稳脚跟。要知道,娴贵妃是当今圣上亲封的摄六宫事的娴贵妃,更是六阿哥永瑢的生母——有子嗣傍身,又掌着六宫权柄,后宫里谁不敬畏?能得她一句肯定,比得了皇上的赏赐更让宫人上心。
“娴贵妃娘娘眼光毒辣,能得她一句夸,是贵人的福气。”嬷嬷又补了一句,语气里满是艳羡。兰茵轻轻点头,脚步没停,心里却已将后宫格局过了一遍:娴贵妃甄嬛掌事,有永瑢这个皇子做根基,地位稳如磐石;嘉妃金玉妍仗着母家在朝鲜的势力,又深得圣宠,总想着在六宫事务上分一杯羹,前几日还借着给太后请安的由头,在御花园里故意挡了贵妃宫里人的路;愉妃海兰性子温和,却总跟在贵妃身边,是贵妃的得力助手;令妃魏嬿婉、舒嫔意欢圣眷不薄,还有纯嫔、顺嫔那些位份稍高的主位,个个都有自己的盘算。
她心里清楚,皇上召她这个富察氏新秀,未必全是因为她的仪态,更多的,怕是想借着富察家的名头,给这看似平稳的后宫,再添一枚平衡的砝码。富察氏是开国勋贵,哪怕孝贤皇后已逝,家族在朝堂上仍有分量;而娴贵妃权势日重,嘉妃又步步紧逼,皇上需要一股新的力量,来牵住这两头的势,她便是那股力量的起点。
顺着嬷嬷的指引往偏殿走,浴汤的热气已先一步飘了过来,混着殿内点的沉香,清雅又安神。铜制的浴盆大得能容下两人,水面浮着一层新鲜的粉荷花瓣,是御花园里刚摘下来的,还带着露水的潮气。指尖探了探水温,不冷不热正好,她褪去外衣,缓缓踏入浴盆,温水漫过肩头时,忽然想起前两日听宫女说的话——皇上特意让御膳房做了藕粉糕,送到娴贵妃宫里,说是六阿哥爱吃,可谁都知道,贵妃自己也偏爱这口。
“贵人,水温还合心意吗?”嬷嬷替她拧了帕子,递到她手里,声音压得更低,“方才听总管太监说,皇上今日驳回了嘉妃娘娘请旨让四阿哥进景阳宫请安,反倒赏了娴贵妃娘娘一匣子东珠,说是给六阿哥的。”
兰茵接过帕子,轻轻擦拭着手臂,心里瞬间清明了几分。皇上的心思,从来都在“平衡”二字上。嘉妃势头太盛,便压一压;娴贵妃掌事辛苦,又有皇子傍身,便略抬一抬——既不让贵妃的权势压过皇权,也不让嘉妃的气焰盖过贵妃。如今召她这个富察氏新秀,既是给富察家一个面子,也是告诉六宫:帝王的恩宠,从不是哪个人的专属,哪怕是掌事的贵妃,或是受宠的嘉妃,都需守着本分。
泡了约莫半刻钟,嬷嬷用宽大的素色锦被将她裹住,像裹一件易碎的瓷器,轻轻送进了内殿。紫檀木床榻上铺着厚厚的云锦褥子,绣着暗纹的帐幔垂下来,将殿外的灯火隔在外面,只留几缕微光落在床沿。兰茵躺好,耳尖却竖着听着殿外的动静——她能分辨出宫女太监退下时轻擦地面的脚步声,能听见远处更漏“滴答”的节奏,直到那阵熟悉的、带着龙靴特有的沉稳质感的“笃笃”声传来,她才缓缓闭上眼,睫毛却忍不住轻轻颤了颤。
帐幔被掀开的瞬间,一股淡淡的龙涎香飘了进来,混着她身上未散的荷香,奇异地缠在一起。兰茵能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脸上,那目光里没有寻常男子见了美人的惊艳,反倒带着几分审视,冷静又锐利。她悄悄睁开眼,撞进弘历的视线里:他穿着明黄色的软缎寝衣,领口绣着暗龙纹,在烛火下若隐若现,头发用一根玉簪松松挽着,少了朝堂上的威严,却多了几分让人不敢怠慢的压迫感。他的目光扫过她的眉眼,又落在她搭在被外的手背上——那双手规规矩矩地交叠着,指尖并拢,是标准的宫妃仪态,也是那日娴贵妃夸过的“端庄”。
“皇上……”兰茵轻轻开口,声音里带着新秀特有的青涩,却又刻意放得柔和,既不显得谄媚,也不显得怯懦。她知道,此刻不能太娇俏——嘉妃的娇媚、令妃的柔婉,都是皇上见惯了的;也不能太端庄——娴贵妃的端庄带着母仪天下的气度,她若学了去,反倒显得刻意。她要的,是“介于两者之间”的独特,是富察家姑娘特有的、不卑不亢的端庄。
弘历的目光动了动,像是被她这份仪态吸引,眼神里没有了方才的审视,多了几分平和。他俯身坐下,指尖轻轻拂过她的发丝,动作里带着几分程式化的温柔,语气却平淡:“入宫三日,还习惯吗?咸福宫住的可还习惯。”
“谢皇上关心,一切都好。”兰茵微微仰头,目光恰好落在他的下颌线上,语气诚恳,“只是……时常听宫人说起娴贵妃娘娘,说娘娘掌六宫事辛苦,还把六阿哥教养得极好,兰茵虽未敢近前请安,却也心生敬佩。”她刻意提起娴贵妃,不提孝贤皇后,也不提自己的,既显露出对掌权者的尊重,又避开了“借故后邀宠”的嫌疑——她清楚,在皇上心里,娴贵妃是此刻后宫的核心。
弘历的指尖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哦?你倒会观察。”
“不是兰茵会观察,是宫里人人都看得见。”兰茵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娘娘待下宽厚,就连咸福宫的姑姑都说,跟着贵妃娘娘做事,心里踏实。”
这话像是说到了弘历心里。他没再追问,只是俯身靠近,唇轻轻覆在她的唇上。龙涎香的味道混着温热的气息传来,兰茵微微一颤,却没有像寻常女子那样慌乱地闭上眼睛,只是顺着他的动作,轻轻回应着——她知道,这一吻不是情动,是帝王对“懂事新秀”的认可,是对“富察氏”的接纳,更是对她“懂得敬重掌权者”的默许。
弘历的吻很快便退开了,替她掖了掖被角,声音依旧温和,却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时间不早了,早些睡吧。”
月光从帐幔缝隙里漏进来,落在她的手背上,像一层薄薄的银纱。兰茵轻轻摩挲着被角的绣线,嘴角勾起一抹浅淡却坚定的笑。她知道,今晚的承宠只是第一步。皇上或许还没记住“富察兰茵”这个名字,但他一定记住了“富察氏的女子”,记住了那个“仪态端庄、懂得敬重贵妃”的姑娘。接下来,她要做的,便是在娴贵妃的权柄与嘉妃的宠信之间,在皇上的平衡之术里,慢慢让“富察兰茵”这个名字,变得越来越重要——先是被记住,再是被倚重,最后,要像娴贵妃那样,有自己的根基。
侍寝过后,帝王已在旁边沉沉睡去。
兰茵悄悄睁开眼,眼底里映着烛火的光,亮得像藏了星辰。窗外的更漏敲了三下,养心殿里静悄悄的,只有烛火偶尔“噼啪”一声,溅起一点火星,像是在为她的后宫之路,敲下第一个坚实的节拍。她轻轻攥了攥手心,指尖触到素帕上的兰草纹——富察兰茵,你的路,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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