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的丧钟,如同沉重的巨石,一声声撞击在每个人的心上,也彻底击碎了萧明玥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她维持着那个为儿子合眼的姿势,久久未动,仿佛化作了一尊没有生命的玉雕。殿内的哭声、太医的告罪声、宫人的慌乱声,都像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模糊不清。
直到首辅杨士奇、次辅张鹏等重臣,身着匆忙换上的素服,面色惨白、脚步踉跄地闯入殿内,看到龙榻上已然无声无息的幼主,皆扑倒在地,放声痛哭,那悲恸的声音才将萧明玥从那种近乎麻木的隔绝状态中惊醒。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站起身。连日不眠不休的疲惫,丧子之痛的巨大冲击,让她身形微微晃了一下,旁边的晚翠立刻上前想要搀扶,却被她一个极其冰冷的眼神制止。
此刻,她不能倒,甚至不能显露出一丝一毫属于母亲的脆弱。
“娘娘……”杨士奇老泪纵横,匍匐上前,“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皇上驾崩,当立刻议立新君,以安社稷啊!”
此言一出,殿内哭声稍歇,所有人的目光,无论是悲痛的、惶恐的、还是隐含其他心思的,都聚焦在了萧明玥身上。先帝子嗣单薄,唯有皇长子胤祉与刚刚夭折的幼帝胤禛,如今胤禛崩逝,唯一的合法继承人,便是那位由太妃所出、年已十六的皇长子胤祉。
而拥立新君的过程,必然伴随着权力的重新洗牌。太皇太后一系、皇长子的母族,乃至朝中其他观望的势力,无不虎视眈眈。
萧明玥看着榻上儿子小小的遗体,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保持着最后的清醒。她知道,杨士奇说得对,她没有时间悲伤。哪怕心已成灰,她也必须立刻站起来,为自己,也为这即将到来的新朝,争得一席之地。
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充斥着药味和死亡气息的空气,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所有情绪被完美地封印其下。
“首辅所言极是。”她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皇上龙驭上宾,山河同悲。然,祖宗江山社稷为重,确需早定国本。”
她目光扫过在场众人,一字一句道:“先帝子嗣,唯皇长子胤祉,序齿居长,年已成立,仁孝聪慧,堪承大统。依祖宗家法,当立皇长子胤祉为新帝。”
她亲自说出了拥立胤祉的话,既是遵循礼法,也是断绝了其他任何可能产生的非分之想,将主动权牢牢抓在自己手中。
“太后娘娘圣明!”杨士奇等人立刻叩首。由太后亲口指定,名正言顺,可免去许多不必要的争执。
“即刻拟诏,”萧明玥继续吩咐,语速不快,却带着极强的掌控力,“宣告中外,先帝驾崩,皇长子胤祉克承大统。命钦天监择吉时,举行登基大典。一应丧仪、登基典制,由礼部、内务府会同办理,不得有误。”
“臣等遵旨!”众臣领命。
“此外,”萧明玥顿了顿,目光落在杨士奇身上,“新帝即位,哀家身为母后皇太后,依先帝托付及祖宗惯例,仍当垂帘听政,辅佐新君,直至其能独理朝政。杨阁老,张阁老,你二人为顾命大臣,需与哀家同心协力,共度时艰。”
她的话语平静,却如同惊雷。在新帝已然成年的情况下,她仍要坚持垂帘!这是权力的宣言,也是对即将到来的新朝格局的定调。
杨士奇与张鹏心中皆是一凛。他们知道太后必然不会轻易放权,却没想到她如此直接,在新帝尚未正式即位前便明确表态。然而,此刻太后权威正盛,又刚刚平定康亲王之乱,他们别无选择,只能躬身应道:“臣等谨遵太后懿旨,必当竭尽全力,辅佐太后与新君!”
初步稳住朝臣,萧明玥将目光转向一直跪在角落、面色复杂的李德全:“李德全。”
“奴才在!”李德全连忙爬上前。
“乾清宫一应事宜,由你暂时统管。先帝……大行皇帝的后事,需隆重,亦需稳妥。”她的声音里,终于泄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但很快消失。
“嗻!奴才一定尽心竭力,办好差事!”李德全重重磕头。
安排完这些,萧明玥不再看那冰冷的龙榻,转身,步履沉稳地向外走去。晚翠连忙跟上。
走出乾清宫正殿,寒冷的夜风扑面而来,吹得她素色的衣袂翻飞。身后是震天的哭声和即将开始的、繁琐的丧仪流程,前方是未知的、充满挑战的新朝。
她抬起头,望着紫禁城沉沉的夜空,那里没有星辰,只有无尽的黑暗。
她的儿子,走了。她生命里最后一点真实的暖意,也随之消散。
但从此刻起,她是大雍朝地位最尊贵的母后皇太后,新帝的嫡母,即将再次垂帘,掌控这万里江山。
她没有回头,一步一步,走向属于自己的慈宁宫。背影在宫灯下拉得悠长,孤绝,挺直,如同永不弯曲的寒铁。
新帝即将登基,而属于她萧明玥的博弈,远未结束,只是换了一个对手,换了一个战场,重新开始。
皆为生存。
这条路,她只能继续走下去,直到生命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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