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里多了一件新物品——一架二手电子钢琴,安静地立在客厅角落。这是幸村精市在一次偶然的闲逛中决定买下的。
并非一时兴起,而是他近来对“节奏”与“韵律”有了超越视觉的兴趣,想要通过另一种感官媒介来探索。
清晨,阳光斜照在黑白琴键上。幸村坐在琴凳上,手指试探性地按下一个琴键。“do——” 清澈的单音在安静的空气中振动、扩散。
他并不精通此道,只是凭着乐理知识和模糊的记忆,用一根手指,极其缓慢地、一个音符一个音符地敲出一段简单无比的旋律,像是《小星星》的变调,节奏缓慢,时有停顿和错误。
星野辰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杂志,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他闭着眼睛,头微微后仰,靠在沙发背垫上。
他在听。不是听旋律是否优美,也不是在记忆音符的顺序,而是像之前那些感知训练一样,感受着每个音符的振动,感受着音符之间那长短不一的、由幸村的迟疑和生疏所构成的独特间隔。
这断断续续的、稚拙的琴声,与窗外偶尔响起的鸟鸣、远处模糊的车流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特的背景音。
星野放松全身,任由这声音流过,不去评判,只是感知。
他能从这磕绊的节奏中,“听”到幸村此刻的状态——专注、耐心,带着一点探索新领域时的新奇与谨慎。
一个简单的单音旋律,一个闭目倾听的陪伴者。这个早晨,在生涩的琴声中开始,节奏缓慢,却有一种心照不宣的安宁。
社区球场上,他们进行着常规的底线对拉。但今天,幸村引入了一个新的“游戏规则”。
“试着把我们的击球,想象成一首曲子。”幸村在交换场地时说道,额角有细密的汗珠,“我的击球是主旋律,你的回球是对位旋律。不需要完全一致,但要相互呼应,形成和谐。”
星野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不再是单纯的模仿或镜像,而是要求更高级的互动和创造。他点了点头,重新站定。
练习开始。幸村刻意控制着击球的节奏,时快时慢,力量也时而轻柔时而沉重,如同变化的主旋律。
星野需要倾听这“旋律”,并用他的回球来“应答”。有时,他需要打出同样节奏和力度的球,形成“齐奏”;
有时,则需要用更快的速度或更刁钻的角度来回击,形成“变奏”或“补充”;
而当幸村的节奏出现一个短暂的、刻意的停顿时,星野则需要用一记精准的放短或轻吊,来填补那个“休止符”。
起初,这极其困难。星野的“心眼”高速运转,既要预判球的落点和旋转,又要解读幸村击球中蕴含的“节奏意图”,并迅速决策如何“回应”。
这导致他的回球时而迟疑,时而过于刻意,失去了流畅感。
但他们都没有气馁。失败,调整,再尝试。渐渐地,星野开始找到一点感觉。
他不再试图完全解析,而是像听音乐一样,去感受幸村击球中那股无形的“流”,然后让自己的回球自然地融入这股“流”中,成为它的一部分。
有那么几个回合,他们的击球仿佛真的构成了短暂而和谐的乐句。
幸村一记沉稳有力的深区压线球(强拍),星野一记快速犀利的反手直线(弱拍上的切分音);幸村一记轻柔飘忽的侧旋小球(渐慢),星野一记恰到好处的网前轻挑(延音)。
球拍击球的声音不再杂乱,仿佛被一种内在的韵律组织起来。
汗水浸湿了衣衫,呼吸也变得急促,但两人的眼神却越来越亮。
这种练习,将双打的配合提升到了一个近乎艺术的高度,它要求的不仅是技术和默契,更是一种对节奏的共同创造和深刻理解。
晚餐时间,厨房成了另一个“合奏”的舞台。今晚他们一起准备一顿相对复杂的晚餐,需要同时处理几道工序。
幸村负责主菜——香煎三文鱼,需要精准控制火候和时间。星野负责搭配的芦笋和调制酱汁,同样需要把握时机。
“酱汁需要最后淋上,鱼煎好静置一分钟口感最佳。”幸村看着煎锅里滋滋作响、表皮逐渐金黄的鱼排,声音平稳。
“明白。芦笋焯水九十秒,冰水镇凉,酱汁已备好。”星野回应,手下动作不停。
厨房里,两人身影交错,却忙而不乱。幸村专注地盯着火候,星野则精准地计时芦笋的焯烫。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有必要的、简短的交流。
“翻面。”
“收到。”
“酱汁。”
“给。”
当幸村将煎得恰到好处的三文鱼盛入预热过的餐盘时,星野恰好将冰镇沥干的翠绿芦笋摆放在旁,并将调好的柠檬奶油酱汁流畅地淋在鱼排一侧。
整个过程,如同一次默契的二重奏。一个主导,一个配合;一个掌控主旋律,一个负责和声与装饰音。
他们对彼此的动作和节奏有着清晰的感知,知道对方在什么时间点需要什么,自己又应该在什么时间点切入。
锅铲的碰撞声、水流声、食物在热油中的滋滋声,交织成一曲充满生活气息的、和谐的交响。
将菜肴端上桌时,看着色香味俱全的成果,两人相视一笑。
这种在日常劳动中自然产生的默契,与球场上的节奏呼应异曲同工,都让他们感受到一种深层次的联结与愉悦。
夜晚,阳台上晚风轻柔。经过一天在琴键、球场和厨房各种形式的“合奏”,两人都感到一种充实的疲惫。
他们没有交谈,只是并肩靠在栏杆上,望着城市宁静的夜景。远处高架桥上的车流如同一条缓慢移动的光带,没有声音传来,只有沉默的光影变幻。
这种静默,并非空虚,而像是乐章结束后,那意味深长的、允许余韵回荡的休止符。白天的各种声音、节奏、互动,在此刻沉淀下来,内化为一种饱满而平和的寂静。
幸村微微侧头,看着星野被夜色柔化的侧脸轮廓。星野似乎有所感应,也转过头来。黑暗中,彼此的眼眸却清晰可见,里面映着城市的微光,也映着对方的影子。
没有亲吻,没有拥抱,甚至没有言语。只是这样静静地对视着,仿佛在确认彼此的存在,确认那在一天之中、在不同维度里建立起来的、无声的和鸣。
过了许久,幸村才极轻地开口,声音融在夜风里:“今天……感觉很好。”
星野的嘴角微微向上弯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点了点头。
他们重新将目光投向远方。
夜空下,万籁俱寂,但在他们共同构筑的那个无形的、名为“我们”的世界里,一首由生涩走向和谐、由日常琐碎编织而成的乐章,正以它独特的、缓慢而坚定的节奏,悠扬地奏响着。
而每一个休止符,都是为了下一个更美乐句的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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