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没有坐下，她站在巨大的屏幕前，指着那一片刺眼的红色和惊人的超支数字，声音平静却蕴含着风暴：“沃森先生，解释一下。48个月延迟。40亿美元超支。这就是亨廷顿·英格尔斯工业（hII，纽波特纽斯造船厂的母公司）和美国海军的‘卓越工程管理’？”
沃森总裁的冷汗浸透了衬衫领子，他声音发颤：“总统女士……这……这有很多复杂原因……首先是……是技术挑战！‘福特’级是全新设计，电磁弹射系统（EmALS）、先进阻拦装置（AAG）、双波段雷达（dbR）……这些都是前所未有的复杂系统， 集成难度极大，需要大量测试和……和修改……”
“技术挑战？”克里斯打断他，语气锐利，“cVN-78‘福特号’的问题，在cVN-79上重复发生并且加剧？你们没有从中吸取任何教训？还是说，‘教训’成了不断申请更多预算和延长工期的完美借口？”
“还有供应链问题！”沃森急忙补充，仿佛抓住救命稻草，“全球疫情后，特种钢材、稀有电子元件、甚至高级焊工都短缺！很多独家供应商产能不足，交货延迟以年计算！国会预算审批波动也……”
“供应链？”肖恩·科斯特洛冷哼一声，上前一步，声音如同炸雷，“我看到的报告是，你们最大的供应商‘环球战略服务集团’（GSSG）旗下的精密铸造公司，在过去三年将其提供给‘肯尼迪’号的阀门和泵体价格提高了400%！而质量检测不合格率高达25%！这不是供应链问题，这是赤裸裸的抢劫和欺诈！而你们，照单全收！”
沃森脸色惨白，嘴唇哆嗦：“部长先生……GSSG是经过海军装备司令部（NAVSEA）认证的……我们……我们不得不……”
“不得不？”克里斯逼问，“还是因为其董事会里坐着好几位前海军上将，你们不敢得罪？或者，你们之间存在着某种……‘默契’？”
她走到一块写着“关键路径延误”（critical path delay）的白板前，上面罗列着数十个卡住整个项目的瓶颈。
“焊接缺陷，等待返工方案，延误4个月。”
“软件集成故障，承包商Ibm和通用动力公司互相推诿，延误7个月。”
“推进系统主轴交付延迟，供应商‘遇到技术难题’，延误10个月。”
“舰载机升降机设计缺陷，重新设计，延误13个月…….”
克里斯每念一条，声音就冰冷一分。她猛地转身，目光如刀锋般刺向沃森和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海军驻厂监造代表：
“告诉我，沃森先生。告诉我，海军代表。在这些令人眼花缭乱的‘技术难题’和‘供应链危机’背后，到底有多少是真正的、不可避免的困难？有多少是管理层的无能？有多少是承包商的贪婪和欺诈？又有多少……是整个系统性的、从上到下的、心照不宣的合谋——通过不断制造问题、延长工期、追加预算，让这个项目变成一个所有人都能从中吸血的、永不完工的‘金矿’？!”
她的声音在指挥中心里回荡，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敲打在每个人的心脏上。技术人员们低下头，不敢言语。海军代表面如死灰。沃森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剩下绝望的沉默。所有的借口和辩解，在这赤裸裸的、触目惊心的数据和无情的质问面前，都苍白得可笑。
克里斯看着眼前这群沉默的、或惊慌或羞愧的面孔，看着屏幕上那片象征着彻底失败的红色警报，看着窗外那艘搁浅在船坞里的、如同美国军事工业缩影的钢铁巨兽，一股深深的、近乎生理性的无力和愤怒涌上心头。
她缓缓抬起手，用力揉按着自己的太阳穴，仿佛想要缓解那突如其来的、剧烈的头痛。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弥漫着机油和电子设备味道的空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一种沉重的、近乎悲凉的清醒。
“上帝……”她低声叹息，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难以置信，“我知道问题严重……但我没想到……竟然烂到了这个地步。从最顶层的采购决策（五角大楼和国会），到中层的项目管理（海军和造船厂），再到最底层的执行（承包商和供应链）……整个体系，从根子上，已经彻底烂完了。”
她走到窗边，凝视着那艘巨大的、未完工的“肯尼迪”号。它本该是力量的象征，此刻却只是无能、贪婪和腐败的纪念碑。
“一艘航母……”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不仅仅是一艘船。它是一个国家工业能力、工程管理水平、财政纪律和战略决心的终极体现。而我们最先进的航母……却像第三世界国家的烂尾楼一样，躺在船坞里生锈，吞噬着无穷无尽的金钱和时间。”
她转过身，目光扫过肖恩·科斯特洛，扫过在场每一个低头不语的人：“如果现在爆发大战，我们需要它的时候，它在哪里？在图纸上？在扯皮会议里？在贪污犯的银行账户里？！”
肖恩·科斯特洛脸色铁青，拳头紧握，但他保持着沉默。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事实胜于雄辩，而眼前的事实，残酷得令人窒息。
克里斯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但这绝不能成为常态！也绝不会是结局！”她目光锐利地看向沃森和海军代表，“‘肯尼迪’号项目，从现在起，由国防部直接接管！成立特别项目管理办公室，由财政部的团队进行全流程财务审计和供应链审查，由肖恩部长指派工程监管小组进驻，拥有最高权限！所有现有合同重新谈判！所有涉嫌欺诈和腐败的供应商，立即终止合作，列入永久黑名单，并准备接受司法部起诉！海军装备司令部（NAVSEA）相关责任人，全部停职审查！”
沃森瘫软下去，几乎站立不稳。
“至于你们，”克里斯的目光最后落在沃森身上，“hII公司和纽波特纽斯造船厂的管理层，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配合调查，交出所有数据，全力协助新团队。如果再有任何阻挠、隐瞒或消极怠工，我不介意将这座造船厂……国有化！”
“国有化”三个字，如同惊雷，震得所有人魂飞魄散！
克里斯说完，不再看他们，对肖恩·科斯特洛道：“我们走。”
她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指挥中心，肖恩紧随其后。
离开令人窒息的造船厂，坐回车里，克里斯疲惫地靠在座椅上，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略显破败的纽波特纽斯市街景。
“振兴制造业……重建国力……”她低声重复着，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到极点的弧度，“任重道远啊。”
肖恩沉默片刻，声音沙哑：“是的，总统女士。但总得有人开始挖掉腐肉，哪怕痛彻骨髓。”
克里斯没有回答，只是闭上了眼睛。车窗外的阳光照在她年轻的脸上，却映不出丝毫暖意，只有沉重的、如山一般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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