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持续不断的“嗡嗡”震动声，已不再是简单的物理现象。
它仿佛化作了一条具有生命的毒蛇，带着冰冷的恶意和灼热的焦躁，钻入罗小飞的骨髓。
在他的神经末梢上游走、噬咬，搅得他五脏六腑都错了位，一种生理性的厌恶与心理上的巨大牵引力相互撕扯着他。
候机大厅原本喧嚣的声浪——
远处模糊的登机广播、近处旅客高低起伏的谈笑、行李箱轮子与光洁地面摩擦发出的规律性咕噜声。
甚至还有小孩子偶尔爆发的、清脆而不知愁的啼哭——所有这些声音，都在这一刻奇异地褪色、扭曲，混合成一片无边无际的、令人心烦意乱的模糊白噪音。
他的整个世界，他的所有感官，都被极端地、暴力地压缩，凝缩在掌心那方寸之间传来的滚烫触感，和手机屏幕上那个如同烧红烙铁般灼目、不断跳跃闪烁的名字——黄雅琪。
“不要接！切断它！立刻！” 理智在脑颅内尖啸，像一名恪尽职守、面容冷峻的哨兵，高举着代表秩序与安全的旗帜。
“这是最后的、干净的告别！是维持你内心摇摇欲坠的平静的最后一道防线！一旦接通，之前所有在痛苦中艰难筑起的心理堤坝都会在瞬间崩塌！
尤其是她，黄雅琪，这个女人你从来就没有真正看透过！
你根本不知道这通电话背后，是裹着糖衣的安慰剂，还是淬了剧毒、直刺心窝的锋利匕首！挂断！现在！立刻！用你最后的力气！”
然而，另一个声音，更像是一种来自脏腑深处、源于本能与某种他自己也无法言说的隐秘渴望的悸动。
带着蛮横的、不容置疑的、近乎原始的力量在他心底咆哮：“接！你必须接！这是最后的机会！是解开所有缠绕在你心头乱麻的唯一可能！
听听她的声音，听听那冷静外壳下是否有一丝裂痕，听听她到底要说什么！
难道你甘心就这样，带着对她所有的疑问、对她那令人窒息的沉默的万千猜测，像个蒙着眼睛的囚徒一样，飞去万里之外的未知之地？
这可能是你唯一能窥探她真实想法、触摸她内心温度的缝隙！接啊，罗小飞，别再欺骗自己，你难道不是一直在等这个吗？哪怕结果是毁灭性的！接啊，你这个胆小鬼！”
他的拇指，就悬在那决定命运的绿色接听键上方，几毫米的微小距离，此刻却仿佛隔着一道深不见底、雾气弥漫的渊薮，一旦落下，便是万劫不复，或是……柳暗花明？
指尖无法抑制的颤抖，清晰地牵连着小臂的肌肉纤维，进而让整个上半身都处在一种微妙的、无法自控的、近乎痉挛般的战栗中。
额角、鬓边，甚至后颈，刚刚干涸不久的冷汗再次涔涔渗出，迅速汇聚成珠。
不堪重负地沿着皮肤滚落，那冰凉的轨迹划过他因激动和紧张而滚烫的脸颊。
带来一阵阵细微而清晰的刺痒，他却浑然不觉，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只小小的手机黑洞般吸了进去。
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拉长、扭曲、蹂躏。
每一秒的流逝都伴随着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一下又一下地、如同擂鼓般的撞击，咚咚！咚咚！
那声音如此响亮，震得他自个儿的耳膜都嗡嗡发疼，几乎要盖过外界所有的杂音。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血液在血管里加速奔流，太阳穴随之突突直跳，一种缺氧般的眩晕感开始侵袭他的大脑。
最终，那声来自心底深渊的、混杂着不甘、好奇与一丝他自己绝不愿承认的隐秘期待的咆哮，以摧枯拉朽之势，彻底压倒了理智那已然变得苍白无力的警告。
于公，他无法向自己解释，为何要刻意回避一个“同事”或许关乎工作交接的最后来电，这不符合他一贯的处事逻辑。
于私，那被强行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探究欲，那被她长久以来若即若离、沉默以对所挑起的不甘。
如同在地下积蓄了足够压力与热量的火山岩浆，在这一刻，轰然冲破了所有名为“理性”的脆弱岩层！
他的拇指，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破釜沉舟般的决绝，不再有丝毫犹豫，猛地按了下去！
指尖触碰屏幕的瞬间，传来一丝微不可察的、冰凉的电子触感。
“喂？”
他发出的声音干涩得吓人，像粗糙的砂纸反复摩擦过生锈的铁皮，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撕裂感和虚弱。
他甚至来不及将听筒完全贴近耳朵，只是刚刚凑近，那塑料外壳接触到他耳廓的皮肤，还带着一丝凉意——
“罗小飞！！！”
一声尖锐到几乎破音、失去了所有平日冷静从容的女声，如同烧红的钢针，又像是骤然炸响在耳边的惊雷，猝不及防地、凶狠地刺穿了他的耳膜。
带着一股不加任何掩饰的、狂暴到极致的怒意，轰然炸响！那声音的强度，震得他耳蜗里一阵嗡鸣。
这声音，与他潜意识里预想过的任何一种可能——或许是冷静克制的最后告别，或许是公式化、不带感情色彩的行程叮嘱。
甚至是带着些许难以捉摸的、暧昧的欲言又止——都截然不同！
这是一种纯粹的、炽盛的、几乎要冲破电话信号束缚、带着实体般冲击力的愤怒！是火山喷发，是海啸席卷，是不留任何余地的毁灭性打击！
“你这个懦夫！孬种！没卵蛋的窝囊废！！”
一连串疾风骤雨般的、极具侮辱性和攻击性的词汇，劈头盖脸、不容分说地砸了过来，没有任何铺垫，没有任何缓冲，甚至连一丝喘息的间隙都吝于给予。
黄雅琪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却又奇异地保持着一种冰冷的、锐利的穿透力。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带着倒刺的鞭子，划破空气，狠狠地、精准地抽打在罗小飞毫无防备的心上，瞬间留下道道见血的精神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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