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畔的四月,已是暖风拂面,垂柳如烟。
沈云裳坐在临河的绣楼中,指尖轻轻拨弄着琴弦,却始终未能成调。自从赵家的教习嬷嬷周氏入府,她的日子便如同上了发条的傀儡,每日学习赵家规矩、背诵族谱、练习礼仪,几乎没有片刻喘息之机。
“小姐,”蕊初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压低声音,“都打点妥当了。后日秦淮诗会,赵公子确定会出席。”
沈云裳眸光微动,停下拨弦的手指:“贾世清那边呢?”
“贾大人也会去。”蕊初凑近些,声音几不可闻,“而且奴婢打听到,贾大人近日新得了一位歌女,名唤婉容,颇为宠爱,届时也会带在身边。”
沈云裳轻轻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计策已定的光芒。她起身走到书案前,铺开宣纸,提笔蘸墨,写下一封短笺。
“将这封信交给凝香阁的柳姑娘,务必亲自交到她手上。”沈云裳将封好的信递给蕊初,“记住,要避开所有耳目。”
蕊初郑重地接过信,藏入袖中:“小姐放心,奴婢晓得轻重。”
待蕊初离去,沈云裳才缓缓吐出一口气,走到窗前。秦淮河上画舫如织,笙歌隐隐,一派繁华景象。她知道,后日的诗会,将是她破局的关键。
这两月来,她表面顺从地学习赵家规矩,暗地里却在精心布置一个局。她要让赵瑾瑜亲眼看见贾世清的真面目,更要让赵家对这桩婚事产生疑虑。
而这一切,都要从那个名叫婉容的歌女入手。
三日前,沈云裳偶然从蕊初处得知,婉容原是官宦之女,家道中落后被迫沦落风尘。更巧的是,婉容的父亲当年正是被贾世清陷害而丢官丧命。
这样的女子,心中必然深埋着对贾世清的仇恨。
“小姐,柳姑娘回信了。”傍晚时分,蕊初匆匆归来,从怀中取出一封素笺。
沈云裳展开信纸,只见上面娟秀的字迹写道:“姐姐所托,小妹必当尽力。婉容妹妹确有复仇之心,只是苦无良机。后日诗会,定不负所望。”
她将信纸就着烛火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心中已然有了七分把握。
次日,沈府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赵瑾瑜。
“赵公子突然造访,所为何事?”沈云裳在前厅见到他时,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
赵瑾瑜今日穿着一件月白色长衫,手持折扇,颇有几分文人雅士的风范。他微笑着递上一份请柬:“明日秦淮诗会,赵某是主办人之一,特来邀请沈小姐出席。”
沈云裳接过请柬,浅浅一笑:“多谢赵公子美意。只是云裳才疏学浅,只怕去了会贻笑大方。”
“沈小姐过谦了。”赵瑾瑜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小姐的才名,京城谁人不知?那首《芍药吟》,赵某至今记忆犹新。”
二人正说着话,忽然管家来报:“小姐,宋大夫来府上为夫人诊脉,听说小姐近日睡眠不佳,特配了些安神药送来。”
沈云裳心中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有劳宋大夫费心,将药收下便是。”
赵瑾瑜却忽然来了兴致:“可是那位曾为太后诊过病的宋青书宋大夫?赵某久闻其名,不知可否一见?”
沈云裳暗叫不好,却无法推拒,只得让管家请宋青书进来。
当宋青书步入前厅时,沈云裳几乎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两月不见,他清瘦了许多,但目光依旧清澈如水。
“见过沈小姐,赵公子。”宋青书行礼道,声音平静无波。
赵瑾瑜打量着他,笑道:“早就听闻宋大夫医术高明,今日得见,果然气度不凡。”
“赵公子过奖了。”宋青书淡淡回应,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沈云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关切,“沈小姐近日可还安好?”
沈云裳强压下心中的波澜,轻声道:“多谢宋大夫挂心,一切都好。”
这时,赵瑾瑜忽然道:“明日秦淮诗会,宋大夫若有兴趣,不妨也来一聚。会上有不少名医世家子弟,彼此切磋医术,也是美事一桩。”
沈云裳心中一惊,未料到赵瑾瑜会发出这样的邀请。她看向宋青书,生怕他应允,卷入这是非之中。
然而宋青书只是微微躬身:“多谢赵公子美意,只是医馆事务繁忙,恐怕难以抽身。”
沈云裳暗暗松了口气,却见赵瑾瑜眼中闪过一丝不悦,显然是对宋青书的拒绝感到不满。
待宋青书告辞离去,赵瑾瑜方道:“这位宋大夫,倒是颇有几分傲骨。”
沈云裳心中一凛,听出他话中的讥讽之意,忙道:“宋大夫为人耿直,向来不喜应酬,还望赵公子勿怪。”
赵瑾瑜笑了笑,不再多言,但眼中的神色却让沈云裳隐隐不安。
送走赵瑾瑜后,沈云裳独自在花园中踱步,心中纷乱如麻。她原本设计的局,因宋青书的意外出现而平添变数。
“小姐是在担心宋大夫吗?”蕊初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
沈云裳叹了口气:“赵瑾瑜今日的态度,你也看见了。我担心他会对青书不利。”
“小姐既然担心,何不取消明日的计划?”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沈云裳摇头,“这是唯一的机会了。”
是夜,沈云裳辗转难眠。她起身点亮烛火,从妆匣深处取出那支白玉簪,轻轻摩挲着。簪身温润,仿佛还残留着宋青书手心的温度。
“青书,但愿明日一切顺利,不会连累到你。”她轻声自语,眼中满是忧色。
终于到了秦淮诗会这一日。
沈云裳精心梳妆,选了一件淡紫色衣裙,既不失礼数,也不过于招摇。发间只簪了一支简单的珠钗,素雅中自有一番风韵。
赵瑾瑜亲自乘马车来接,见她这般打扮,眼中闪过惊艳之色:“沈小姐今日格外清丽脱俗。”
“赵公子过奖了。”沈云裳浅浅一笑,随他上了马车。
秦淮河上,早已停满了各色画舫。赵家的画舫最为气派,三层楼船张灯结彩,笙歌不绝。
沈云裳随赵瑾瑜登上画舫,只见舱内已经聚集了不少文人雅士、名门闺秀。贾世清果然也在其中,身边依偎着一位容貌娇媚的女子,想必就是婉容。
“赵公子终于来了,”贾世清笑着迎上来,目光在沈云裳身上转了一圈,“沈小姐今日真是光彩照人。”
沈云裳微微颔首:“贾大人过奖。”
她的目光与婉容短暂相接,二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诗会开始,众人轮流赋诗作对,气氛热烈。沈云裳刻意保持低调,只作了一首中规中矩的咏柳诗,既不突出,也不失身份。
酒过三巡,贾世清显然有些醉意,对婉容的态度越发轻浮起来。婉容强颜欢笑,眼中却隐有泪光。
沈云裳看准时机,对身旁的赵瑾瑜轻声道:“赵公子,我看那位婉容姑娘似乎不太舒服,可否让她去舱外透透气?”
赵瑾瑜不疑有他,点头应允。
婉容感激地看了沈云裳一眼,起身走向舱外。不久,贾世清也摇摇晃晃地跟了出去。
沈云裳对赵瑾瑜道:“贾大人醉得不轻,要不要去看看,免得出事?”
赵瑾瑜皱了皱眉,显然对贾世清的失态有些不悦,但还是起身跟了出去。沈云裳也随他一同走出船舱。
画舫二层的走廊上,贾世清正拉着婉容的手,言语轻佻:“婉容,本官待你不薄,你为何总是推三阻四?”
婉容挣脱不开,泪珠滚落:“贾大人,请您自重。”
“自重?”贾世清冷笑,“你一个歌女,也配跟本官谈自重?”
这时,婉容忽然抬头,目光凌厉如刀:“贾大人可还记得婉容这个姓氏?十五年前,您陷害我父亲贪污,致使他含冤而死,我母亲也随之而去。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为父报仇!”
贾世清脸色骤变:“你是...林御史的女儿?”
“正是!”婉容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直指向贾世清,“今日,我就要为父报仇!”
贾世清大惊失色,慌忙后退,却不慎绊倒在地上。婉容举刀欲刺,却被及时赶到的赵瑾瑜拦住。
“住手!”赵瑾瑜喝道,“光天化日之下,岂容你行凶!”
婉容泪流满面,指着贾世清道:“赵公子,您可知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手上沾了多少无辜者的鲜血?我父亲一生清廉,却被他陷害至死!今日我便是拼了性命,也要为父报仇!”
贾世清从地上爬起,恼羞成怒:“胡说八道!林御史贪污证据确凿,与本官何干!”
“证据?”婉容冷笑,“那些所谓证据,不都是你一手伪造的吗?我父亲临终前留下血书,将你的罪行一一列明。这些年来,我隐姓埋名,就是为了收集更多证据,将你绳之以法!”
说着,她从怀中取出一封泛黄的信笺:“这就是我父亲的血书,还有你与同僚往来的密信副本!赵公子若是不信,大可一看!”
赵瑾瑜接过信笺,越看脸色越是凝重。他转向贾世清,目光如炬:“贾大人,这作何解释?”
贾世清面色铁青,强自镇定:“这、这都是伪造的!赵公子切莫听信这贱人的一面之词!”
这时,沈云裳轻轻开口:“贾大人,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婉容姑娘手中的证据若是不足,小女这里还有一份补充。”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沈云裳身上。她从容地从袖中取出一本账册:“这是贾大人与盐商往来的私账,上面记录了多年来收受的贿赂。其中一笔,正是陷害林御史的酬金。”
贾世清目瞪口呆:“你...你从哪里得来的?”
沈云裳淡淡一笑:“贾大人可还记得府上的账房先生刘明?他原是沈家的旧仆,因看不惯贾大人的所作所为,特意将这本账册交给了我。”
赵瑾瑜接过账册,翻看几页,脸色越发难看。他冷冷地看着贾世清:“贾大人,你还有何话说?”
贾世清颓然倒地,面如死灰。
赵瑾瑜长叹一声,对婉容道:“婉容姑娘,令尊的冤情,赵某定会禀明家父,还他一个公道。只是今日之事,还望姑娘暂且隐忍,待证据齐全,再行发落。”
婉容含泪点头:“多谢赵公子。”
赵瑾瑜又转向沈云裳,目光复杂:“沈小姐今日,让赵某刮目相看。”
沈云裳微微垂眸:“云裳只是不忍见忠良之后含冤莫白。”
诗会不欢而散。赵瑾瑜命人将贾世清软禁在画舫中,亲自送沈云裳回府。
马车中,赵瑾瑜久久不语,直到抵达沈府门前,方才开口:“沈小姐,今日之事,赵某需要时间斟酌。我们的婚事...暂且推迟吧。”
沈云裳心中一块大石落地,面上却故作惊讶:“赵公子这是何意?”
赵瑾瑜苦笑一声:“沈小姐冰雪聪明,何必明知故问?今日之局,环环相扣,岂是偶然?赵某虽不才,却也不愿被人当作棋子。”
沈云裳心中一凛,知他已经看破自己的算计,却也不辩解,只轻声道:“云裳告退。”
她下了马车,目送赵家的马车远去,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回到房中,蕊初迫不及待地问:“小姐,事情可还顺利?”
沈云裳卸下钗环,淡淡道:“婚事暂缓,目的达到了。只是...”
“只是什么?”
“赵瑾瑜比我想象的聪明,他已经看出今日之事是我设计的。”沈云裳蹙眉,“这恐怕会为日后埋下隐患。”
是夜,沈云裳站在窗前,望着秦淮河的方向。今日之局虽成,她却无半分喜悦。脑海中不时浮现赵瑾瑜那意味深长的目光,以及宋青书那清瘦的身影。
她知道,这场风波只是暂告段落,更大的风波,恐怕还在后头。
月光如水,洒在她清丽的面容上。沈云裳轻轻握住那支白玉簪,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既然已经踏出这一步,就再无回头之路。未来的路再难,她也只能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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