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的指尖在剑鞘上轻轻叩击着，马蹄踏过青石长街的声响被风揉碎，混着远处酒肆飘来的劣质酒香，在这座名为“江湖第一庄”的城池外漾开。他抬眼望去，那座盘踞在半山的庄园宛如一头蛰伏的巨兽，青灰色的檐角刺破云层，朱漆大门上悬挂的铜铃在风中沉默，仿佛早已看惯了江湖的刀光剑影。
“这庄门倒比皇城的朱雀门少了三分威仪，多了七分血腥气。”沈醉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身后的玄甲卫皆是屏息凝神。他们腰间的佩刀尚未出鞘，却已能嗅到门内若有若无的杀气——那是经年累月沾在刀锋上的血气，被岁月酿成了化不开的阴霾。
门内忽然传来沉重的吱呀声，两名身着玄色劲装的护卫并肩而立，腰间的虎头钩在日光下泛着幽光。为首的护卫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沈醉一行，喉结滚动着吐出三个字：“请止步。”
沈醉翻身下马，玄色衣袍扫过地面的尘埃，露出靴底镶嵌的七枚银针。“告诉你们庄主，故人之子沈醉，来讨一杯当年的苦酒。”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投入滚油，让护卫的瞳孔骤然收缩。
未等护卫转身，庄园深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身着藏青色锦袍的老者快步走出，鬓角的白发被风掀起，脸上的皱纹里仿佛藏着半生的风霜。他在沈醉面前站定，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你...你是忠勇侯的儿子？”
沈醉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拔出腰间的长剑。剑身映出老者惊愕的面容，也映出天边盘旋的孤雁。“二十年前，有人用这把剑的剑穗，换走了我父亲的项上人头。”他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庄主府的库房里，该还藏着同款的剑穗吧？”
老者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踉跄着后退半步。身后的护卫正要上前，却被他抬手喝止。“都退下。”老者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他望着沈醉手中的长剑，眼眶渐渐泛红，“那剑穗...是先皇御赐的珍品，当年只有忠勇侯与我各得一枚。”
沈醉挑眉，长剑归鞘的声音清脆如裂玉。“看来庄主认得家父。”
“何止认得。”老者苦笑一声，转身朝庄内走去，“老夫柳长风，二十年前曾任禁军副统领，与你父亲同袍戍边三年。”他的脚步顿了顿，背影在阳光下拉得很长，“进来说吧，有些事，也该让世人知道了。”
穿过雕梁画栋的前院，柳长风将沈醉领进一间陈设简朴的书房。墙上挂着一幅褪色的行军图，图上用朱砂标注的关隘早已湮没在战火中。柳长风取下墙上的青铜酒壶，倒出两杯琥珀色的酒液，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落。
“这是当年西域的‘忘忧酿’，你父亲最爱这口。”柳长风将酒杯推到沈醉面前，自己先饮了一口，喉结滚动着发出一声长叹，“二十年前那场宫变，你父亲被冠以通敌叛国的罪名，实则是替当今圣上挡了致命一击。”
沈醉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杯沿的冰凉渗入掌心。“挡了谁的手？”
“镇国公赵显。”柳长风的声音压低了几分，目光扫过窗外摇曳的竹影，“那时赵显手握京畿兵权，暗中勾结匈奴，意图在秋猎时刺杀先皇。你父亲察觉异动，连夜入宫示警，却被赵显反咬一口，诬陷他私通外敌。”
酒液在杯中晃出细碎的涟漪，沈醉的眼神冷得像淬了冰。“我父亲为何不辩解？”
“辩解？”柳长风自嘲地笑了笑，指节叩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那时先皇重病在床，赵显把持朝政，满朝文武不是他的党羽，便是敢怒不敢言的懦夫。你父亲选择认罪，是想用自己的死，换忠勇侯府上下三百口的性命。”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起来，吹得竹枝噼啪作响。沈醉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戾气。“柳庄主当年为何不站出来？”
“我？”柳长风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他卷起袖口，露出手臂上一道狰狞的疤痕，“宫变当晚，我率部欲冲入天牢救人，却被赵显的亲信伏击。三百亲兵尽数战死，我中了三箭，坠入护城河才侥幸逃生。”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等我养好伤再回京城，忠勇侯府早已化为一片焦土，连三岁的孩童都没能幸免。”
沈醉的指尖在桌面上划出深深的刻痕，木屑簌簌落下。“所以你隐姓埋名，建了这座江湖第一庄？”
“不是隐姓埋名，是卧薪尝胆。”柳长风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这二十年来，我收留了不少被赵显迫害的忠良之后，暗中积蓄力量。江湖人只知我柳长风是富甲一方的庄主，却不知我每晚都在书房里，对着这幅行军图推演如何扳倒赵显。”
他突然起身，从书架后取出一个紫檀木盒，打开时露出里面整齐码放的兵符。铜制的兵符上刻着狰狞的兽纹，边角已被摩挲得发亮。“这是当年戍边将士的信物，如今还有五万旧部散落在各地，只待一声令下，便能即刻集结。”
沈醉望着那些兵符，突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嘲讽，几分释然，更多的却是风雨欲来的冷冽。“柳庄主可知，我此次前来，不仅是为了查清当年的真相。”
“老夫猜到了。”柳长风将木盒推到他面前，“北境匈奴蠢蠢欲动，赵显却在朝中排除异己，克扣军饷。你是想借老夫的力量，为边关将士筹备粮草？”
沈醉没有否认，只是端起空酒杯，对着窗外的流云遥遥一敬。“家父生前常说，军人的天职不是沙场饮血，而是护佑身后的万里河山。如今山河飘摇，总得有人站出来。”
柳长风看着他年轻却坚毅的侧脸，突然老泪纵横。“好一个护佑河山！”他重重一拍桌面，震得酒壶都跳了起来，“老夫这就命人打开粮仓，庄内囤积的十万石粮食，尽数捐给戍边大军！”
就在此时，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护卫慌张地闯了进来，手里举着一封火漆封口的密信。“庄主，京城来的加急密函！”
柳长风接过密信，拆封的手指突然顿住。沈醉瞥见他瞬间煞白的脸色，心中已然明了。“是赵显的人？”
柳长风没有说话，只是将密信递了过来。信上的字迹张扬跋扈，字字都透着威逼利诱——若柳长风肯交出藏在庄内的忠良之后，朝廷便赦免他当年“通敌”的罪名，还封他为世袭罔替的镇南王。
沈醉看完密信，突然笑出声来。那笑声在寂静的书房里回荡，带着说不出的讥诮。“赵显倒是舍得下本钱，可惜他算错了一件事。”
“什么事？”柳长风问道。
“他以为二十年的岁月，早已磨平了忠良的骨血。”沈醉将密信凑到烛火边，火苗舔舐着信纸，很快便将那些肮脏的字迹吞噬成灰烬，“却不知有些东西，比刀剑更锋利，比岁月更绵长。”
灰烬在风中飘散的瞬间，院外突然传来几声凄厉的惨叫。沈醉与柳长风对视一眼，同时拔出了腰间的兵器。当他们冲出书房时，只见三名黑衣人身手矫健地放倒了守门护卫，正欲翻墙逃窜。
“留下吧。”沈醉的声音如寒冰落地，身形已如鬼魅般掠出。剑光闪过的刹那，一名黑衣人惨叫着坠落在地，肩上插着的银针正汩汩冒着黑血。另外两人见状不妙，转身便朝竹林深处奔去，却被突然从暗处射出的弩箭钉在了原地。
玄甲卫迅速围了上来，将三名黑衣人捆得结结实实。沈醉走到被银针射中的黑衣人面前，用剑鞘挑起他的下巴，目光冷得像腊月的寒风。“说吧，赵显还派了多少人来？”
黑衣人咬着牙不肯说话，嘴角却溢出一丝黑血。沈醉皱眉，伸手按住他的脉门，脸色骤然一沉。“有毒。”
话音未落，另外两名黑衣人也相继七窍流血而亡。柳长风看着三具尸体，脸色凝重如铁。“是赵显的死士，嘴里都藏着剧毒，一旦被擒便会自尽。”
沈醉蹲下身，仔细检查着黑衣人的衣物，突然从其中一人的靴底摸出一块刻着狼头的令牌。令牌的背面刻着一个极小的“影”字，在月光下泛着阴冷的光。
“影卫。”沈醉将令牌扔给柳长风，“赵显的心腹杀手组织，看来他是真急了。”
柳长风接过令牌，手指因愤怒而微微颤抖。“他这是想用离间计，让江湖人以为我柳长风要投靠奸党！”
“不止如此。”沈醉望着竹林深处，眼神变得幽深难测，“他派影卫来，恐怕不只是为了送信。”
话音刚落，负责搜查尸体的玄甲卫突然惊呼一声。“将军，您看这个！”
沈醉走过去，只见玄甲卫手中拿着一张揉皱的纸条，上面用炭笔写着几行潦草的字——“旧部藏身处已探得，城东破庙、西郊废宅、南河渡口...”
柳长风看到纸条，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不好！这些都是老夫安置旧部的地方！”
沈醉却突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洞悉一切的冷冽。“赵显倒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他将纸条折好塞进怀里，目光扫过天边的残月，“看来，是时候让那些沉睡的雄狮醒过来了。”
就在此时，庄外突然传来一阵震天的马蹄声。柳长风的脸色瞬间大变，沈醉却按住了他拔刀的手。“别急。”他侧耳听着那越来越近的声响，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来的人，恐怕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月光下，一队身着银甲的骑兵冲破了庄门，为首的骑士手持一杆长枪，枪尖的红缨在风中猎猎作响。当他看清沈醉的面容时，突然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声音响彻整个庄园：“末将秦岳，奉镇北王令，特来驰援沈将军！”
沈醉望着那杆熟悉的虎头枪，瞳孔微微一缩。他认得这杆枪，更认得枪主人——那是当年父亲最信任的副将，所有人都以为他早已战死在雁门关。
而秦岳的出现，仅仅是个开始。当他抬起头时，沈醉在他身后的骑兵中，看到了一张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脸——那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七公主，赵灵溪。这位以温婉贤淑闻名的公主，此刻正穿着一身劲装，手里紧紧攥着一枚虎符，眼中闪烁着与身份不符的决绝。
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镇北王又为何突然派兵驰援？无数个疑问在沈醉心头涌起，而他知道，一场远比想象中更汹涌的风暴，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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