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店里,空气中还残留着檀香的余韵。
钟离久先没管身后那个行走的麻烦源,而是径直走向厨房。
片刻后,她端出两个小碟。
一份是雪花纹理清晰的顶级和牛,炙烤得恰到好处,油脂滋滋作响。
另一份是几枚色泽鲜亮的生鲜鸡蛋,蛋黄饱满得一戳就会流心。
她将碟子分别放在了咪咪和刚从房梁上下来的墨影面前。
“开饭了,两位祖宗。”
这伺候的殷勤劲,比对刚才那位身价千亿的王德发,要上心百倍。
冥时晏就没这个顶级待遇了。
钟离久像是才想起他这个人,随手从老旧冰箱里拿了瓶冰镇矿泉水,头也不回地朝他扔了过去。
“喏,你的。”
说完,她便舒舒服服地窝回了那张吱呀作响的摇椅里,任由吃饱喝足的咪咪跳上她的膝盖,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冥时晏接住水瓶,瓶身冰冷的触感,却丝毫压不住他血脉深处那股永不停歇的灼热与躁动。
“说说你的诅咒。”
钟离久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撸着猫,一边懒洋洋地开了口。
“越详细越好。”
“来源,规律,影响。”
这是交易的一部分,知己知彼,是她做生意的第一准则。
冥时晏拧开瓶盖,灌了一大口冰水。
“这个诅咒,从我冥家有记载的第一代祖先开始,就烙在血脉里了。”
“每一代,只传给血脉最精纯的那个男丁。”
“我们冥家的人,大多活不长久,并且……不得善终。”
“发作时,我控制不了自己。”
他顿了顿,抬起眼,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直直看向钟离久。
“身体会被一股暴戾、嗜血的意志彻底占据,理智被撕碎,脑子里只剩下破坏和杀戮的念头。”
“就像你说的,”他声音更沉,“会本能地渴望吞噬视线内的一切灵魂。”
钟离久撸猫的手停了停。
她能想象。
一个拥有鬼王之力的存在,一旦在人间失控,那将不是灾难,而是浩劫。
“所以,冥氏集团富可敌国的家业,那些游走在黑白之间的庞大势力……”她抬起眼帘,目光锐利,“其实都是为了给你这要命的‘病’擦屁股,顺便满世界寻找解药的工具?”
一针见血。
冥时晏默认了。
这便是他身为世俗权力顶峰之人,却对一切都兴致缺缺的根本原因。
权势,财富,不过是锁住他这头猛兽的昂贵枷锁。
“我试过很多方法。”他继续道,“玄门的符阵,西方的圣物,甚至通过特殊渠道,接触过冥府……”
“结果都一样,治标不治本。”
“诅咒就像一棵扎根在我骨血里的魔树,越是砍伐压制,它的根就扎得越深,反扑得越凶。”
“路子错了。”钟离久轻描淡写地给出了结论,“他们都当这是外来的邪祟,却没看明白,这东西就是你自己的一部分。强行往外剥,只会让你连皮带骨,一起烂掉。”
冥时晏的呼吸骤然一紧,眼中终于爆发出压抑许久的光。
“你有什么办法?”
“根治?暂时没有。”钟离久回答得坦诚。
但她话锋一转。
“不过,就像我之前说的,我们可以找个东西,跟你‘等价交换’一下。”
她说着,从摇椅上起身,赤着脚踩在冰凉的木地板上,走向内堂那面直通屋顶的置物架。
她从最高层,取下一个巴掌大小的青铜小鼎。
鼎有三足两耳,造型古拙,通体布满了早已失传的古老铭文,一股沉甸甸的岁月气息扑面而来。
“镇魂鼎,”她将小鼎“咚”的一声放在柜台上,“上古的玩意儿,专门镇压凶魂恶煞,压的就是你身体里这种不听话的力量。”
“我可以把它典当给你,你随身携带。”
“它能帮你扛下一部分诅咒的反噬,让你在失控的边缘,能多抢回几分清醒。”
冥时晏伸出手,拿起那尊小鼎。
入手极沉,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凉平和之气,瞬间顺着他的掌心经络,渗入四肢百骸。
他血脉里那股时刻翻腾叫嚣着的暴戾之气,竟真的被安抚下去,平息了不少。
这东西,有用!
“代价?”
“这玩意的价值,可不比根除你的诅咒便宜多少。”
钟离久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
“所以,我不要你的钱,也不要你的气运。”
她的眼神忽然变得极其认真。
“我要的利息……有点特殊。”
“说。”
“我要你的一滴心头血。”
冥时晏的眉头拧了起来。
心头血,对于任何修行者,乃至他这种特殊血脉的继承者而言,都意味着本源。
“我要用你的血,在鼎上开契。”钟离久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从此,鼎为你镇压诅咒,而你,则要为这鼎提供‘燃料’。”
“什么燃料?”
“你的鬼王之力。”
“镇魂鼎本身没有能量,它是个转换器。”
“它吸收你身上失控溢出的诅咒之力,将其提纯,转化为平和的镇压之力,再反哺给你自身。”
“但这个转换过程有损耗,需要一个核心能源来驱动。”
“你的鬼王之力,精纯、霸道,是这世上最好的能源。”
冥时晏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拆东墙,补西墙。”
“聪明。”钟离久打了个响指,“这个过程,能让你学会两个字——‘控制’。”
“以前,你的力量是洪水,你只能被动地筑坝拦截。”
“现在,我要你主动给镇魂鼎输送力量,就像学开车,你得自己去踩油门,也要学会踩刹车。”
“什么时候该输出,什么时候该收敛,什么时候该转化。”
“等你哪天能把这辆‘车’开得随心所欲了,”她唇角勾起,“你离真正掌控自己的力量,也就不远了。”
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她不是救世主,她是典当行的老板。
她只提供工具和方法,路,要客人自己走。
冥时晏彻底沉默了。
这个女人的思路,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他多年来禁锢思维的牢笼。
堵,关,镇,压……他用尽了一切办法去对抗。
却从未想过,要去“疏导”。
“好。”
他不再有任何犹豫,指尖一凝,逼出一滴殷红中透着点点碎金的血液。
那滴心头血悬浮在空中,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
他将其滴落在青铜鼎上。
“滋……”
血液触及鼎身,瞬间被吸收殆尽。
下一秒,鼎身上那些古老的铭文,仿佛从沉睡中苏醒,一个接一个地亮起,绽放出柔和却威严的青色光晕。
冥时晏感觉到,自己与这尊小鼎之间,建立起了一种血脉相连般的奇妙联系。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体内那股狂暴的力量,正通过这层联系,被温和地抽取,缓缓流向小鼎,经过一圈玄奥的转化,又化为一股清凉平和的力量,流回他的四肢百骸。
一个完美的闭环。
力量的总量并未减少,但那股让他精神时刻紧绷,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炸的暴戾感,却实实在在地减轻了。
他第一次,感觉到了久违的轻松。
“感觉如何?”
“很好。”冥时晏由衷地吐出两个字。
他再看向钟离久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这个女人,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深不可测。
“别高兴得太早。”钟离久毫不客气地给他泼了盆冷水,“这只是第一步。”
“从今天起,每天至少两个小时,练习主动向鼎里输送和回收力量。”
“什么时候你能做到收放自如,我们再谈下一步。”
“可以。”
冥时晏将镇魂鼎小心翼翼地贴身收好。
就在这时,店铺角落最深的阴影里,传来一阵极轻微的“嘶嘶”声。
一条通体漆黑,唯有头顶长着一小撮暗红色肉冠的小蛇,悄无声息地从房梁上游了下来。
它停在钟离久的脚边,竖起上半身,一双冰冷无情的竖瞳,死死地锁定着冥时晏,充满了警惕。
是墨影。
“墨影,别紧张。”钟离久弯下腰,伸手轻轻抚摸着墨影冰凉的头冠,“他现在……算是自己人。”
墨影似乎并不信服,对着冥时晏的方向,极具威胁性地吐了吐分叉的信子。
冥时晏能清晰地感觉到,这条不起眼的小蛇身上,盘踞着一股纯粹而古老的妖气。
猫妖,蛇妖……
这家典当行,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砰!砰!砰!”
他正思索着,店铺的木门突然被敲响了。
钟离久和冥时晏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钟离久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看好戏的玩味。
她对着门口,扬了扬下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门板。
“你的第一份工作,自己上门了。”
“门没锁,自己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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