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颗栗子进入饿死鬼口中的瞬间,整个古董店的喧嚣与骚动,骤然静止。
饿死鬼的动作停住了。
它那干瘪如柴的身体,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按下了暂停键。
数秒之后,它那双空洞眼眶里,竟毫无征兆地滚落出两行漆黑的泪。
几百年了。
这是它在无尽的饥饿轮回中,第一次尝到真正的,食物的味道。
是香甜的,是温暖的,是带着人间烟火气的味道。
这味道,如同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它被尘封已久的,关于“生”的记忆之门。
它想起了,自己生前,曾是个把灶台当作全世界的厨子。
它想起了,饥荒席卷大地,饿殍遍野,易子而食的人间炼狱。
它想起了,自己是如何在啃光了树皮与草根后,在那种永无止境的饥饿折磨中,痛苦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所有不甘,所有怨恨,所有痛苦,都在这一刻,被那颗小小的栗子引爆,于它的灵魂深处掀起滔天巨浪。
“呜……呜呜……”
它不再发出野兽般“嗬嗬”的嘶吼,而是像个走失已久、终于找到归途的孩子,蹲在地上,抱着头,发出压抑到极致的悲鸣。
店内所有人都看傻了。
魏兴国和他助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却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刚才那位“高大师”又是画符又是舞剑,阵仗搞得惊天动地,结果除了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屁用没有。
可这位九爷,仅仅拿出了一颗糖炒栗子……
然后,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鬼东西”,就哭了?
这是什么路数?
难道如今的玄门,已经进化到用美食普渡众生的境界了吗?
瘫坐在地上的高明,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
他死死盯着地上那团不断抽泣的黑影,感觉自己苦修十几年的三观,被这一幕彻底击碎。
他引以为傲的龙虎山道法,竟然……竟然还不如一颗栗子管用?!
这不合理!这不玄学!
“你……你到底对它做了什么?!”
他指着钟离久,声音因恐惧而剧烈颤抖。
“没做什么。”
钟离久摊了摊手,神情无辜
“看它饿得可怜,给口吃的而已。”
“就这么简单?!”高明嘶吼着,无法接受。
“就这么简单。”钟离久点点头,目光转向地上那团黑影,语气里透出一丝不耐,“喂,别哭了,再哭,栗子的味道我可就收回来了。”
饿死鬼的哭声,瞬间被掐断。
它猛地抬起头,用那双流着黑泪的空洞眼眶,可怜巴巴地望着钟离久,生怕她真的将那份迟到百年的温暖,无情地夺走。
“想继续吃吗?”钟离久问。
饿死鬼的头颅,点的飞快。
“想吃也行。”钟离久伸出纤细的手指,点了点它身后的魏承德,“但你得先从他身上下来。你知不知道,你把他身上的‘味’都吸光了,害得他食不知味,很可怜的。”
饿死鬼闻言,扭头看了一眼面容枯槁的魏承德,又望向钟离久,黑影明显地晃动了一下,透出几分犹豫。
寄生,是它数百年来唯一的生存方式。
一旦离开,那永无止境的饥饿深渊,便会再次将它吞噬。
“放心。”钟离久一眼便洞穿了它的顾虑,“只要你听话,我保证,让你吃一顿真正的饱饭。”
“比你吸的那点残羹冷炙,好吃一万倍。”
她说着,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响指。
清脆的响声在店内回荡。
一直静立一旁,存在感极低的冥时晏,像是接收到了某种专属信号,默契地从一个古朴的食盒中,端出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
那是刚才冥时晏派人送来的外卖,本是钟离久的下午茶。
一碗再普通不过的阳春面。
几根翠绿的青菜,一撮提香的葱花,汤色清亮,香气纯粹。
可这股凡俗的香气,飘入饿死鬼的感知里,却不亚于九天之上的琼浆玉液。
它的“视线”瞬间被钉在了那碗面上,灵魂深处仿佛有口水在奔涌。
“如何?想吃吗?”钟离久的声音带着致命的诱惑。
饿死鬼再无半分犹豫,化作一道迅疾的黑影,从魏承德的背上彻底剥离,然后眼巴巴地凑到了那碗阳春面前,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
就在饿死鬼离体的刹那,始终如木偶般站立的魏承德,身躯猛地一震,死灰般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回暖了一丝血色。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鼻子下意识地翕动。
“好……好香……”
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干涩。
半年来,他第一次,重新闻到了食物的香气。
魏兴国见状,激动得热泪盈眶,几乎要给钟离久跪下。
“爸!您闻到了?您真的闻到味道了?!”
“嗯……”
魏承德的目光,贪婪地落在那碗阳春面上,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那眼神,是久旱逢甘霖的渴望,是生命之火的重新燃起。
他,真的好了。
“九爷!神!您是真神啊!”魏兴国激动地抓住钟离久的手臂,“我爸他好了!他真的好了!”
钟离久不动声色地抽回手,眉尖微蹙:“别激动,还没结束。鬼是下来了,但因果,还没了结。”
她的目光,落向那只对着阳春面垂涎三尺,却又畏惧着不敢上前的饿死鬼。
“它为什么会缠上你父亲,而不是别人,想过吗?”
魏兴国一怔。
是啊,南城千万人,为何偏偏是自己的父亲?
钟离久不再看他,视线转向魏承德,声音清冷:“魏老先生,我问你,你做菜,是不是极尽浪费?”
魏承德的脸色,瞬间变了。
作为曾经的国宴御厨,他对食材的挑剔,已经到了病态的程度。
一块顶级和牛,只取最中心那不到十分之一的部位。
一颗初生白菜,只用最里层那几片最嫩的菜心。
一条深海石斑,或许只为取其腮边那两小块最鲜活的“月牙肉”。
剩下的,在他眼中,皆是“糟粕”,不配玷污他的砧板,其归宿唯有垃圾桶。
他曾以此为傲,视其为对厨艺的无上尊重。
“这只鬼,生前也是厨子。”
钟离久的声音幽幽响起,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不同的是,他死在饥荒年代。”
“他亲眼看着家人、邻里,一个个饿死。他自己,也是在啃完了目之所及的所有树皮草根后,被活活饿死的。”
“所以,他这一生最恨的,便是浪费粮食之人。”
“你每日随手丢弃的那些‘边角料’,在他那个年代,是能救活数条人命的无上珍馐。”
“你对食物的傲慢与鄙夷,就像一块巨大的磁石,跨越阴阳,将他从幽冥的角落里,精准地吸引了过来。”
“他扒在你身上,吸走你的味觉,断绝你的食欲,就是要让你也尝尝,坐拥山珍海味却无法品尝的滋味,那种求而不得的,极致的痛苦。”
钟离久的话,不疾不徐,却字字诛心。
魏承德呆立当场,他看着那只瘦骨嶙峋的黑影,再回想自己这些年扔进垃圾桶的无数顶级食材,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最终化为死灰。
羞愧与悔恨,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一直自诩追求厨道的极致。
却忘了,厨艺的根本,是对食物最起码的尊重。
他错了。
错得离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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