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悄然流淌，青云坊的繁华日复一日。林玄的日子在外人看来，依旧规律得如同古井深水，波澜不惊。晨课修行，开门营业，履行客卿职责，一切照旧。唯有他自己清晰感知到，那隐匿于坊市喧嚣下的暗流，非但没有消退，反而愈发湍急。
那些刻意收敛、却又带着明确目的性的神识，如同鬼魅般在特定的圈子里更频繁地出没。他们打探的消息愈发集中，目标明确锁定了数月前参与天衍宗阵法师考核、并在空间阵法领域有所表现的修士。一种无形的筛选正在暗中进行，带着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着。
林玄心如明镜。这绝非巧合，定是与那“虚空星引符”脱不开干系。风暴正在酝酿，与其被动地等待那搜查的网落到自己头上，不如主动迎上去，在那网落下之前，悄然改变自己的形状，让它从中滑过。
这一日，又到了维护东南区域预警阵法节点的时辰。天光微亮，林玄便已出门，身影融入坊市渐起的人流之中。他今日的目标，是位于边缘地带的一处节点。那里位置相对偏僻，人迹罕至，正是实施计划的最佳场所。
阳光穿过稀疏的林木，照在古朴的阵基之上，泛起淡淡的金属光泽。林玄面色平静，如同过往每一次那般，手持客卿令牌，一丝不苟地激活节点，查验核心符文的灵力流转，记录数据。他的动作沉稳熟练，任谁也挑不出错处。
当他检查到第七处节点时，脚步微微一顿。这处节点的辅助稳定回路中，有一道非核心的次级阵纹，因常年灵力冲刷，质地已略显脆弱，却又极不起眼。他目光扫过，心下已然了然。
他依旧先仔细检查了主体结构，确认无恙。随后，才将注意力转向那处辅助阵纹。他伸出右手，指尖凝聚起一丝淡金色的灵力，缓缓探向阵纹，看似要进行一次深入的灵力探察。
然而，就在那灵力即将触及符文的刹那，他指尖极其精妙地微微一颤。这一颤幅度极小，蕴含的灵力输出却瞬间产生了一个难以察觉的偏差，精准地叩击在那阵纹最脆弱的节点之上。
嗡！
一声低沉的异响蓦地从阵基内部传出！其上刻录的符文骤然亮起一阵紊乱的白色光芒，明灭不定，周遭丈许内的天地灵气被搅动，荡开一圈明显的涟漪。波动虽不强烈，却足够突兀，足以惊动负责巡视此地的弟子。
林玄脸上立刻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惊愕与慌乱，手下不停，连连打出好几道看似仓促却暗含章法的法诀，迅速注入节点之中，那紊乱的灵光这才渐渐平息下去，只是那处次级阵纹明显光泽黯淡了几分。
这边的动静果然立刻引来了注意。不过片刻，两道身着天衍宗青色法衣的身影便御风而至，神色严肃地落在林玄身旁。为首的是位面容沉稳的中年修士，目光锐利地扫过阵基，又看向林玄。
发生了何事？中年修士沉声发问，语气带着公事公办的严厉。预警阵法非同小可，丝毫差池都可能酿成大祸。
林玄面露惭色，连忙拱手回应，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窘迫。是在下疏忽了。方才检查此处辅助阵纹时，心下思索着新近钻研的一道符箓难题，一时心神旁骛，灵力操控竟失了精准，不慎引动了符文反噬，惊动了二位师兄，实在惭愧。
他语速稍快，显得颇为自责，将原因归结于自身精力不济与操作失误。
中年修士闻言，眉头微蹙，上前一步，亲自以神识仔细探查那节点。主体结构完好，核心符文无恙，唯有那处辅助阵纹灵力涣散，明显是受到了不当冲击。确是一次小的操作事故，未造成实质损害，但性质却不容轻忽。
他面色稍缓，但语气依旧严厉。林客卿，你亦是经验丰富的阵法师，当知维护阵法需全神贯注，岂能因私废公，以致酿此差错？
师兄教训的是。林玄低下头，语气愈发诚恳，甚至带着一丝后怕。近来在下试图改良一种灵盾符，于灵力微控之道耗费太多心神，时常魂不守舍。方才竟下意识地想将些许不成熟的心得应用于阵法维护之上，妄图优化一二，谁知……唉，学艺不精，反露其丑，险些酿祸。是在下之过，甘愿受罚。
他这番话语半真半假，神情更是将一个因沉迷研究而精力不济、又因好面子想卖弄却弄巧成拙的修士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那脸上的疲惫，眼中的血丝，以及那深深的懊悔，都显得无比真实。
两名巡逻弟子对视一眼，眼中最初的警惕和严肃渐渐化去，转而闪过一丝了然与淡淡的轻视。原来如此。一个水平有限却又不甘平凡、总想着另辟蹊径的金丹客卿，试图证明自己却搞出了纰漏，这种事他们并非没有见过。
中年修士沉吟片刻，语气缓和了些。既未造成损失，念你初犯，且态度诚恳，便依你所请。此次事故我会记录在案，并按例扣除你本月部分客卿俸禄，以儆效尤。日后定当谨记，维护阵法非同儿戏。
林玄立刻躬身应下，脸上满是感激与愧怍。多谢师兄宽宏处理，林某定当牢记教训，绝不再犯。
两名巡逻弟子又交代了几句，便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山林小径之外。
林玄站在原地，目送他们远去，脸上所有的慌乱、惭愧、窘迫瞬间褪去，恢复成一贯的平静无波，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冷光。
牺牲一点微不足道的名声和些许灵石，便能将自己从危险的疑云中摘出来，这笔买卖，再划算不过。
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之前那若有若无萦绕在附近、若有若无扫过此地的几道隐晦神识，在目睹了这场小小的闹剧之后，如同退潮般悄然散去了大半。
显然，一个会因为研究低阶符箓而心神耗损、甚至会在维护基础阵法时犯下低级错误的阵法师，绝不可能与那高深莫测、涉及空间之秘的“虚空星引符”扯上什么关系。
当夜，林玄关闭店门，开启洞府禁制。
他独坐静室，并未像往常一样打坐或是研读玉简。窗外，青云坊的灯火依旧璀璨，映照着他平静的侧脸。
暗流并未平息，只是暂时绕开了他这片看似浅滩的水域。
他轻轻叩击桌面，发出极轻的嗒嗒声。
稳健，从来不是一味龟缩。而是在风雨来临前，便已悄然调整好帆的角度，甚至主动泼出几瓢水，让盯着你的人以为，你的船，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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