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大学生科技创新大赛决赛场馆的空气，吸进去都带着一股冰冷的金属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巨大的空间里，人声被高耸的穹顶吸收、搅散，变成一种持续的低频嗡鸣，压迫着耳膜。各校的展台如同列阵的积木，裸露的钢架、缠绕的电线、闪烁的屏幕指示灯，构成一片临时的、充满竞争意味的丛林。
陈默带着李维、赵刚、孙淼，像一艘小艇滑入这片躁动的海洋。他们带着两个沉重的铝合金箱子，里面是离线演示设备和经过反复检查的备份硬盘。箱体冰冷的触感透过把手渗进掌心，反而让人多了一丝安定。
赵刚的肩背肌肉虬结，几乎将身上的校服外套撑满，他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拥挤的人流，每一次不经意的靠近都会让他下颌线绷紧一瞬，手臂下意识地护住箱子一侧。李维的指尖在裤缝边无意识地敲打着某种复杂的节拍，嘴唇微微翕动，无声地复诵着演示环节的关键参数。孙淼则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快速掠过邻近几个展台上炫目的宣传海报和大型模型，她的呼吸略微加快，但很快又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视线收回，落在他们自己那张还蒙着防尘布、略显朴素的展台上。
陈默办理完签到手续，将参赛证件分发给三人。薄薄的卡片边缘有些锋利，刮过指腹。他看着学生们将证件挂上脖颈，那绳子似乎勒得有些紧，李维下意识地松了松领口。
“检查设备，接电，最后一遍功能自检。”陈默的声音不高，但在嘈杂的背景音里清晰异常，像一块投入沸水的冰，“忽略其他所有东西。”
学生们立刻行动起来，打开箱子，连接线路，启动设备。熟悉的开机指示灯亮起，风扇运转的微弱声音将他们暂时与周围喧嚣隔开，形成一个专注的小小气泡。
就在这时，一阵与周围嘈杂略显不同的脚步声靠近。皮鞋底敲打光洁的地面，节奏稳定，带着一种明确的目的性。
陈默最先察觉，他没有立刻转身，只是将手中拧紧的电源线接头轻轻放在桌面上，发出细微的磕碰声。赵刚的动作停住了，半蹲着身体，像一头察觉到陌生气息的守山犬。李维和孙淼也从屏幕前抬起头。
来人停在他们展台前。是一个穿着合体深色西装的男人，三十岁上下，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既不显得过分热络，也不会让人觉得疏离。他手里拿着一张大赛的秩序册，目光快速扫过陈默胸前的评委证和学生们挂着的参赛证。
“陈默老师？”他的声音温和，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悦耳，“幸会。我是龙腾科技战略投资部的项目经理，我姓刘。”他递出一张素雅的名片，纸张厚实，边缘平滑。
陈默的视线在那名片上停留了一瞬，然后抬手接过。指尖传来名片的凉滑触感。他没有立刻去看上面的内容，只是微微点头：“刘经理。”
“昨天发的短信，想必陈老师收到了。”刘经理的笑容不变，目光却像精密仪器，快速扫描着展台上刚刚启动的设备、学生们的状态，以及陈默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冒昧打扰。只是贵校团队这次入围决赛的项目摘要，我们技术评审小组看了，评价非常高。尤其是那个关于新型散热材料的结构仿真优化部分，思路非常巧妙。”
他的话语里带着精准的技术术语，显然是做足了功课。
李维的耳朵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敲打裤缝的手指停了下来。赵刚慢慢站直了身体，肌肉依旧紧绷。孙淼扶了扶眼镜，试图看清这位不速之客眼底深处的意图。
陈默将名片随手放进外套内侧口袋，动作自然。“摘要只是概要，具体成果还要看今天的演示和答辩。”
“当然，大赛水平很高，竞争激烈。”刘经理从善如流，他像是无意般向前半步，目光落在那个还在进行自检的演示设备屏幕上，“我们龙腾一直关注高校的前沿创新，尤其像陈老师团队这样，能解决实际产业痛点的项目。无论是经费支持，还是后续的产学研转化，我们都拥有非常丰富的资源和成功的合作案例。”
他的话像涂了蜜的钩子，精准地抛向每一个可能心存渴望的角落。经费、资源、转化、成功案例。这些词汇在嘈杂的场馆里，清晰得有些刺耳。
陈默的胃部微微收紧，但面部肌肉没有任何变化。他看着刘经理，声音平稳依旧：“感谢龙腾科技的关注。现在团队的首要任务是顺利完成比赛。”
刘经理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减，仿佛早就预料到这个回答。他点了点头，十分体谅地说：“理解，完全理解。不打扰各位备赛了。”他后退半步，目光再次扫过整个展台，像完成了一次初步的勘探，“祝各位今天取得优异成绩。赛后，或许我们可以再找个时间，更深入地聊一聊。龙腾真诚期待能与有才华的老师和同学们合作。”
他微微颔首，转身离开，步伐依旧稳定从容，很快融入了流动的人群中。
展台前的小小气泡似乎又恢复了原状，但空气里却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压力。
赵刚朝着刘经理消失的方向撇了撇嘴，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不满的气音。李维重新开始敲打裤缝，节奏比之前更快了一些。孙淼低头看着屏幕，但眼神有些发直，显然刚才那番话在她脑海里激起了涟漪。
陈默抬手，轻轻按了按外套内侧口袋的位置，那张名片硬硬的边角膈着布料。他转向学生们，目光扫过他们的脸。
“设备自检完了吗？”他问，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刚才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
“还差最后一项冗余校验。”李维立刻回答，手指重新放回键盘上。
“继续。”陈默道。
他自己则走到展台边缘，拿起那块厚重的防尘布，开始仔细地擦拭展台边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他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场馆的广播忽然响起，通知各参赛队准备，评委组即将开始巡场。巨大的声浪滚过整个空间，带来一种倒计时般的紧迫感。
陈默停下动作，抬起头。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他看到评委席的方向，几个人正陆续落座。其中，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系里的张主任，正满脸笑容地陪着一位大赛组委会的领导说话，一边说，一边目光似无意地扫过整个场馆。
当张主任的视线掠过他们这个方向时，那笑容似乎有瞬间的凝固，虽然极其短暂，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陈默放下了手中的防尘布。
布角垂下，轻轻拂过地面，沾染上一丝无人注意的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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