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星野等人一路疾驰,追上车队,之后又一同行驶三天三夜,才终于到达平原郡外。
平原驿站位于平原郡外十里处,她们要在此处休整一夜,明日再入城。
徐自珩即使坐在马车里,也颠得如同被装在罐子里上下摇晃了三天一般,一下车就吐了起来。
“老师。”林星野下马,给她递上水囊。
徐自珩看向林星野,这个十六岁的小家伙先是与伏击的山匪作战,紧接着搅毁匪窝,又把俘虏老弱送去距离十几里外的平宁县再返回追上车队,最后带着车队行了这么久的路,依旧面色红润、精神奕奕,仿佛有撒不完的精力一般。
“年轻就是好啊!”徐自珩自嘲一笑,接过林星野的水囊,咕咚咕咚喝了下去,还呛了水,咳嗽起来。
林星野的大手拍着她的背,为她捋顺气:“老师,现在天色已晚,我们在此休息一夜,您有洁癖,我已经派人去帮您打扫屋子了。”
她给徐自珩递上一把擦干净的小凳子,徐自珩敛了敛衣服下摆,才终于喘口气坐下。
“野儿若是我的孩儿就好了。”徐自珩感慨道。
“我自小在您身边长大,您于我,便如母亲一般。”林星野道。
徐自珩叹了口气,笑道:“也是,野儿便是我一把拉扯大的孩儿。”
林北辰是个大啦啦的性子,生了女儿后成天带着孩子招猫逗狗,一会儿上山打猎,一会儿下水摸鱼,如果说林星野幼时是个“狗也嫌”的熊孩子,那林北辰就是个讨人嫌的熊家长。
直到林星野进了天凌书院,被徐自珩看中收为徒儿,才开始跟着学习礼数规矩、为人处事,林星野每次闯祸,有时候不仅仅是她自己受罚,徐自珩还会和林北辰大吵一架,责怪她教育不好孩子。
这个时候,即使是凶名在外的战神镇北王,也要梗着脖子接受教训。因为林北辰压根说不过徐自珩,要说打吧,她便是随手一拍,便能将徐自珩拍死了,所以也下不了手,只能乖乖挨骂。
徐自珩骂完林北辰没有个为娘的样子,接下来就继续教训林星野跟个小疯子似的天天闯祸。
林星野小时候鬼精灵的,一被吵,就呜呜的开始哭。
这时候,徐自珩又忍不住心疼,给她喂好吃的,以至于林星野小时候一直是个胖墩子,也就是长大的过程中活动量剧增,才变成了如今这副高大挺拔的英俊之姿。
所以说林星野是被徐自珩一手拉扯大的,一点儿也不为过。
若没有徐自珩,林星野如今恐怕是个更加嚣张的纨绔子妹。
“世女,徐中书,屋子打扫好了。”手下说道。
林星野将徐自珩一手扶起,进入驿站。
平原驿站虽然紧挨着大城,但终究只不过是行路人休息之所,所以算不上多干净,一进去便能闻到一股隐隐约约的“人味儿”。
徐自珩捂住鼻子。
“老师,我就在隔壁,有什么事儿您就叫我。”林星野道。
“也好。”徐自珩点头。
林星野看老师的身影消失,才走进自己的房间。
她先是检查一番四周,又从水囊喝了口水。
桌上摆着茶水,但林星野记着姜启华的叮嘱,并不喝上一口,只喝自己带来的水囊。
她并不在乎床榻是否干净,脱掉鞋子,将腰间破霜剑摘掉,放在枕下。
然后头一仰,被一盖,便瞬间陷入梦乡。
林星野并不如徐自珩以为的那般精神,事实上她一连赶路数天之后可谓是身心俱疲,但她作为车队的核心、所有人的主心骨,并不能在人面前露出分毫疲惫虚弱之色。
这是林北辰教给她的:只要在外面,便不可露出丝毫虚弱的表现。
你要时刻如猛虎,你可以悠闲,可以惬意,可以凶悍异常,但你偏偏不可以虚弱、不可以懦弱。
因为丛林之中有无数潜在的恶徒,等着你露出破绽,随时扑咬上来。
实际上,林星野靠近平原郡时,心情远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般亢奋,甚至有些不安。
过去三个月,她受到太女命令,化身马妇在平原王氏潜伏,只为了搜查她们犯罪的证据。
因着某些因缘际会,林星野得到了王家二家主王卓义的赏识。
王卓义对她不薄,但她也正是仪仗这份信任,盗取了关键证据。
再次回到平原,却是让她查抄王氏一族,将王卓义送上断头台。
林星野是狠,但她不是狼心狗肺。
她的眼角滑下一颗泪,蹙着眉头,陷入了梦境。
**
一片云雾之中,少女走进肮脏的马厩。
她垂着眸子,慢慢地为马匹梳理鬃毛。
她从小习武,与马相依相伴,自然是对马的习性极为熟悉的。
这匹马儿名叫“夜影”,浑身毛发漆黑,唯有额间一点白,宛若夜色中的星光。
它年龄不大,只是一匹幼马,性格活泼亲人,少女只照顾了它三天,它便将她如主人一般对待,欢快地打着响鼻。
少女温柔地抚摸了它的脸,夜影伸出舌头舔了舔她。
“哈哈……”
泛着臭气的马厩之中,竟有一片温馨和悦景象。
路过的华服少男看到,挑起眉毛。
他漂亮的脸蛋上露出刻薄色,手指着少女,尖声喊道:“你是谁,为什么要碰我的马!”
他身边的小厮们冲上来,把少女压倒。
少女拥有将他们全部掀翻的武力,但她知道,现在她的身份不是镇北王世女——而是一个平凡的马妇之女。
她被几个小厮制服,他们想压倒她的脊梁,但她硬是支撑着绝不跪下去。
少男身穿紫色纱裙,纤细的脖颈上系着堇色丝带,他走进马厩,整个人与这里的气氛格格不入。
他昂首,声音尖利地道:“夜影是我的马,岂是贱民可以随意触碰的?”
少女声音有些沙哑:“我不是贱民,上个马妇生病回家了,现在我负责照料这些马。”
“呵,马妇?”少男抱着纤细雪白的胳膊,在她身边走了一圈,“马妇便不是贱民了?我王家世家贵胄,便是到了皇帝面前,也有几分面子,你这样的平民,就像草一样贱!”
他一脚踹向少女的膝盖窝!
“呃!”
少女吃痛,忍着微微颤抖的拳头,跪了下去。
“贱民,就应该下跪,给主子磕头,懂么?”少男凌厉地笑道。
夜影见到少女受辱,嘶鸣一声,想要冲上来保护她,却被马绳束缚住,只能挣扎。
少男一弯远山眉蹙起来:“夜影!你是我的马!你想干什么,认这个贱民为主么?!”
他冲上去对夜影拳打脚踢,夜影呜咽着,恨不得伸出蹄子去踹他,但却被牢牢捆住。
少女挣扎道:“不要伤害它!”
少男满心怒气,又将火撒在少女身上。
“我的马,怎么处置都可以,轮到你这个贱民来管?把她的脸抬起来,给我掌嘴!”
小厮们把少女的脸抬起来。
凌乱的碎发之下,露出一张朗若凡星的脸,和幼虎般明亮锐利的眸。
小厮们的眼神忽的愣了。
就连少男,原本狰狞的神色也变了一瞬。
少女用力甩拖几个小厮的手,将脸撇过去。
她心中已有杀意,但她此行身负重任,她必须忍耐!忍住把这群胆敢践踏她的人全部杀光的怒火!
少男怔愣了一会儿,原本尖酸刻薄的声音竟弱了几分,咳了一声道:“呵,想不到一个贱民,长得倒有几分欺诈性。”
他漂亮的脸蛋上浮现一丝可疑的红晕。
“七小哥,还掌嘴么?”小厮犹豫地问道。
少男昂首瞪他一眼,小厮只能怯怯地低头,不敢再说话。
“哼,敢和我顶嘴,得让她吃些苦头。你们,去从马槽里取些马食,给她吃下去!”
马槽里的粮草和豆子混合了马的唾液和其它液体,带着难闻的味道,小厮中最弱的那个忍着恶心去拿了一捧。
其它小厮按住少女的脸,对她的腹部拳打脚踢,让她张开嘴。
脏臭的马食一股脑塞入少女口中。
“呕!”
少女跪在地上吐了出来。
“这就是得罪本小哥的下场。”少男冷笑道。
少女攥着拳头,“呸”了一声,将口中的东西全都吐掉。
“还蛮有脾气的嘛,你……叫什么名字?”少男有意无意地问道。
少女隐忍地说道:“草民,林日生。”
**
小厮们都说,向来最懒惰跋扈的七小哥这几日喜欢上了马,经常去和自己的小马夜影玩儿。
有知情的小厮讥笑道:“他喜欢的那是马么?那是……”
“你不要命了!闭嘴吧你。”其它小厮揶揄地捂住他的嘴,抬头看向马场上的人。
远在马场上的华服少男,自是注意不到底下小厮们的碎嘴子的。
他的注意力现在全在自己的腰上——
林日生身形高大,而他个子纤细瘦小,想要骑上马,有些费力。
林日生便抱着他的纤腰,将他放上马背。
“噗噜噜噜……”夜影不耐地摇头嘶鸣,并不喜欢这个真正的主人。
在它心中,它的主人是陪伴它、给它梳理毛发、给它喂食的少女。
少男感受到少女温热的大手在自己腰间,耳朵不自觉的红了。
“你,贱民!快把你的脏手拿开!”
林日生垂眸,沉默地收回了手。
少男坐在马上,还没掌握好平衡,林日生的手一松,他便摇摇欲坠,害怕地大叫起来:“让你现在松手了吗!快扶我!快!”
林日生咬咬牙,可恶,这辈子没见过比她自己更嚣张的人。
她忍!
她又扶住少男的腰肢,让他艰难地坐稳了。
少男嘟起唇,感觉胯下不舒服,又道:“你是傻子么?哪、哪有让男人这样像女人一样叉开腿骑马的?男子、男子会不舒服的,你不知道吗?”
林日生皱眉,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他到底想怎样?
男子有什么不舒服的?不就是胯下比女人多了一坨难看的累赘么?既然不舒服就别骑马,在这折磨谁呢!
“你把我抱下去,让我侧着坐!”少男脸红着无理取闹地大喊。
林日生咬咬牙,又把他抱了下来,让他侧着坐上马背。
少男被她搂住腰身的时候,他那双纤手紧紧地扶着她的肩膀,好像生怕掉下来似的,直到坐平衡了,也不肯撒手。
“还没坐稳?”林日生有些不耐。
少男的手像触电般缩了回去,嘟唇哼道:“怎么了?扶我几下都不愿意?你还想吃马食?!”
林日生垂眸:“草民不敢。”
“哼,直到自己是个草民就好!你们这些血统低下的贱民,天生就是伺候人的份儿,若是在古时,是得趴下来让我踩着你上马的!我让你扶着我,对你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别给脸不要脸!”
一个小小男儿,在哪儿学的这些难听话?
这就是平原王氏的教养?
林日生并不说话,但她只是垂着眼睛,一张俊朗的面容也让少男忍不住一直看她:“喂,你、你想什么呢!”
“草民什么都没想。”
“什么都没想是在想什么!”少男又尖叫起来。
林日生忍住暴打他的冲动,低沉地道:“草民在想,接下来该教您什么?”
少男盯着她琥珀色的眼睛,原本尖利的声音又柔了下来:“那,接下来要教我什么?”
林日生道:“我帮你拉着马,您坐在马上就好。”
少女拉着马绳,夜影驮着侧坐的少男,缓慢地在马场上行走。
少男坐在马上,吹着凉爽的风,望向远方云天。
温暖的阳光洒在少女有些凌乱的头发上,打出一层金黄的光晕。
她的脸骨骼分明,皮肤透着少年人健康的小麦色,锋利的眉峰俊朗无双,一双琥珀色的双眼在阳光之下炯炯有神。
怎么会有这么帅气的女子……少男忍不住想。
可惜,她只是个马妇。
若她是世家女,倒也不是不能与他相配。
马场之上,少女牵马,少男侧坐于马上,马儿悠闲地缓慢摆动着尾巴,在阳光下一片和谐。
仿佛时光也缓慢了下来。
“林日生……”少男喃喃道。
少女转过头:“七小哥叫我?”
少男发觉自己不小心把心中的话说了出来,突然脸红地转过脸去,恼羞成怒地道:
“谁叫你了!你好好牵马,贱民就是贱民,守好你的本分,别肖想你配不上的!”
???
林日生满头问号。
那时,年仅十五岁,化名为林日生的林星野,是完全无法理解少男萌动的春心的。
她只觉得,男人就是麻烦,早晚有一天,她得狠狠教训他一番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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