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隅醒来时,已是七天之后,太子像是守在他床边一样,刚醒就命人请他过府一叙。
来请人的小厮恰好遇到了要出门的竺赫,竺赫眉头一拧,恶狠狠开口:“回去告诉太子殿下,阿隅身体不适,今日就不去了,改日再登门道歉。”
蔚隅坐在床上,听着外头两人周旋。
最后竺赫跳脚了,尊卑礼仪全都抛到脑后:“我管你会不会被太子责罚,阿隅身体不适,吹不得风晒不得日头,连床都下不了,万一出了事你担待?”
“还有太子妃,她很闲吗?整日盯着阿隅算什么事?你回去告诉太子妃,她要真想想念得紧,自来探望便是,竺府的大门又没关起来。”
“回去告诉太子,太子妃,阿隅身体不适,不便见客,晚些时候我自会过府请罪。”
露笙蹲在房边,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全程,跑回床边,眨巴着眼睛,凑到蔚隅耳边道:“公子,我觉得竺公子还是喜欢你多一点。”
“就你聪明。”
蔚隅点了点露笙的脑袋,听着门口的脚步声消失,用了早膳,便回到床上,抱着被子安心睡觉。
反正天塌下来有竺赫顶着,他又不是闲的无聊,要往讨厌的人面前凑。
“嘿嘿,公子你看,这是竺公子刚买回来的话本,都是新的。”露笙献宝似的从书房抱了一堆话本,还有不少小玩意儿。
看着地上堆成小山的话本,蔚隅满头黑线,竺赫到底从哪里看出来,他喜欢读话本的?
“眼睛疼,不想看,去叫你幽二哥进来念给我听。”
“好嘞。”
蔚隅这边靠在床上,听着幽二绘声绘色念着话本,用几十种声音分别说不同角色的台词,吃着糕饼品着香茗,竺赫在御书房跪着挨骂。
“让你凡事留心,你就是这么留的?”
“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竺赫委屈的咬着唇,那火好巧不巧就起在半夜,好巧不巧就起在静紫楼,他找谁说理去?
裴磬站在一边,一言不发,虽然竺赫报完到后就被他丢到六扇门去了,但出了这么大岔子,他也难逃其咎。
锦衣卫指挥使顾夜清的脸色也没好到哪去,他在竺赫去大理寺报到那天去过一趟,给他发了腰牌,丢了几个人给他,然后就再没管过。
竺赫没有思路,带着人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转。
许是他运气好,还真让他揪到了蛛丝马迹,那晚的刺客和静紫楼竟然有关系。
他带人去户部查了信息,渐渐摸清了京城中大部分青楼背后的势力,唯独查不到静紫楼的信息。
这边在户部查信息,转头静紫楼就起了大火,人和物都被付之一炬。
竺赫虽然气恼,却也无可奈何,被胤帝骂了一顿,让裴磬和顾夜清把人带回大理寺好好教。
“多大点事儿啊,不就是被骂了一顿吗?”
裴磬对缩在角落掉金豆豆的人感到十分无语,哭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爹死了呢。
“那又不是我的错……我怎么会知道……”竺赫将脸埋在膝盖里,“我已经很努力在查了……你们又都不帮我……”
“人教人,百遍不会,事教人,一遍就会,下次知道该怎么做了吧?傻小子。”裴磬蹲下身,递给他一块手帕,安慰道:“你这运气够好,瞎猫还碰上死耗子,你自己没抓住机会,怪谁呢?”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竺赫哭的更加厉害了,裴磬尴尬地挠挠脸,向顾夜清投去求救的目光。
顾夜清看得嘴角直抽抽,大长腿几步跨到竺赫身边,伸手拎着竺赫的后脖领,拎小鸡仔似的把人拎到院子里。
顾夜清把人放在地上,脱掉外衫,露出黑色劲装,挥了挥拳头:“小子,来打一架。”
“呜呜呜……不打……你们都只会欺负我。”
“打一架,赢了,这个案子我帮你破。”
“呜呜呜……不……”哭声戛然而止,竺赫吸了吸鼻子,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真的吗?不骗我?”
“一言九鼎。”
“那你不许骗我。”
竺赫一边抹掉眼泪,一边抽抽,握起拳头,“来吧。”
顾夜清皱眉,跑回屋子内抢走裴磬的手帕,将竺赫的两只手仔仔细细擦了一遍。
“好了。”顾夜清将手帕丢在石桌上,背着一只手,“未免你说我欺负你,我让你一只手。”
竺赫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掐着人中才没让自己晕过去,吸着鼻子愤愤道:“用不着,你全力出击便好,只是不要说我欺负老年人!”
“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顾夜清握紧拳头,摆好姿势,朝竺赫抬了抬下巴。
竺赫挥拳而上,顾夜清抬手,用掌卸掉拳头大力道,轻轻松松将竺赫的拳头握住。
竺赫不死心,又挥起另一个拳头,这次他学聪明了,不再照着顾夜清的面门,而是冲他的下巴而去,在顾夜清的手接近前,猛地向下,砸在顾夜清胸膛上。
“有意思。”
裴磬搬了个椅子坐在屋檐下,品着茶水看比武。
顾夜清双手握住竺赫的两只手腕,向前一拉,竺赫岿然不动,又往后一推,竺赫纹丝不动。
顾夜清放开他,抬了抬下巴。
竺赫这次换了打法,左拳攻上,吸引注意力,右拳见缝插针,时不时来上一拳。
顾夜清渐渐摸清了他的打法,找准时机挥出拳头,竺赫双手交叉抵挡,后退一步,手腕翻转,一手抓住顾夜清的手腕往前带,左脚上前一步,抓到他的胳膊处,朝着肋骨打了一拳。
不等他抽手,顾夜清便夹紧胳膊,控制住他的手,另一只手反握住竺赫的手,挣脱束缚,朝着他的面门挥出一拳。
“啊……唔,痛……”竺赫捂着酸疼的鼻子后退,“不打了不打了……”
两股温热从鼻子棠出,顺着手指缝隙流到手背上。
裴磬倒吸一口凉气,三步并作两步跳到竺赫身边,“没事吧?流血了?我让人去找太医……”
“无用啦……”竺赫捂着鼻子蹲在地上,“嗯快就熬啦。”
稳妥起见,裴磬还是差人去请了郎中来,别看这家伙皮糙肉厚,其实金贵着呢,要是在他这里出了问题,胤帝不得把他剐了才怪。
郎中把了脉,给他止了血,顾夜清下手不重,但好巧不巧竺赫着急上火,情绪太激动,便流了鼻血。
“你这呆头鹅。”裴磬拿扇子敲了敲竺赫的脑袋,“逞凶斗狠的时候知道声东击西,怎么到了查案子便不会了?”
“声东击西?”竺赫捏着鼻梁,“证据都毁了……”
“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完全隐藏踪迹的,万事万物都有联系,即便隐藏的再好,也不能改变事实。”见竺赫仍然懵懂,裴磬摇着扇子,神秘一笑,“换个角度看,静紫楼被烧毁,于你而言还是件好事。”
竺赫偏着头想了想,突然茅塞顿开,和裴磬对视一眼,立刻起身匆匆离开。
顾夜清抱着胳膊站在树下,看着竺赫的背影。
他搞不懂陛下在想什么,朝中有那么多人,为何偏偏要派竺赫彻查此事?
太子每天都派人相邀,蔚隅烦不胜烦,应了下来,带上几个人,拿上一点补品便去赴约。
蔚隅没来过东宫,太子妃出嫁前有一座宅子,离将军府和竺府都近,太子便经常住在那个宅子里,很少回东宫。
“按理该是我过府拜会的,只是我这身子重了,又想念你,才把你叫来。”太子妃扶着蔚隅的手,端详着他,“早上赫儿才让人传信,身子可好些了?”
“蒙娘娘挂念,已无大碍。”
两人客套了一番,太子妃便说着要去休息,让蔚隅去书房找太子。
蔚隅依言,穿过层层叠叠的回廊,踩着药味走到了书房。
坐在案后的太子面色红润,神采奕奕,完全不像受伤的样子。
据说他前些日子得了个神医指点,气色比半年前第一次见时还好。
“无需多礼,坐吧”太子放下书,审视地打量着蔚隅,良久才开口:“没想到你竟会救我。”
“太子的安危关乎社稷,草民自是不敢怠慢。”蔚隅抬起眼,诚挚地道:“不知殿下的身子可好些了?”
“此处只有你我二人,你不必试探。”太子端起茶抿了一口,微微眯起眼,“我以为你会杀了我。”
“殿下何出此言?”
蔚隅佯装慌乱,碰倒了手边的茶水。
“以云卫的能力,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太子直言不讳,“不错,你和赫儿遇到的刺客中,有我的人。”
“殿下慎言,我与殿下无冤无仇。”
蔚隅抬起脸,清澈的琉璃眸中没有一丝情绪,漂亮的脸冷成一块寒冰。
“我不想赫儿搅进这浑水中,你却一次次把他拉进来,此为其一;赫儿将身家性命交付于你,你却与蔚府勾结,数次陷害,此为其二。”太子冷了脸,重重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出脆响,“赫儿心思单纯,你却利用他,此为其三。”
“殿下言重了,草民不过凡夫俗子,哪有那本事。”蔚隅也不装了,淡定地抬起眼与太子对视,“殿下字字句句都是为了竺赫,为何派人伤他?殿下明知竺赫的心思,为何一边诱着他,一边推开他?”
“我有不得已的苦衷,赫儿会理解的。”太子避开蔚隅的眼睛,压下心底冒头的愧疚,“反倒是你,一次次将赫儿拖进来,打着他的旗号做些掉脑袋的勾当,就不怕父皇知晓后问责于他?”
“殿下如何笃定,是我打着竺赫的旗号而不是他自己做呢?”
蔚隅眼底闪过一丝心虚,对竺赫,他始终有些愧疚。
“赫儿心地纯良,绝不会做那样危害社稷丧尽天良的事情,你若还为他考虑,趁早收手。”
“殿下,恕我直言,您到底是为竺赫考虑,还是在为自己考虑?”
他二人在沿海干的事差不多,抢地盘抢市场抢生意,有些竞争对手的味道。
蔚隅把玩着茶盏,饶有兴味地看着太子,“我做的事,至少让竺赫得了切实的好处。”
比如白花花的银子,虽然竺赫现在还不知道,也不必知道。
“切实的好处?你不让他死于非命尸骨无存就算好了,我劝你早日收手,否则,我也保不住他。”
“他用不着你保护。”蔚隅屈起食指,轻轻扣了扣杯身,“殿下,你未免太自以为是了。”
“我知道你接近他的目的,你想利用他报复蔚家……”
“你错了,殿下。蔚家,从来不是我报复的对象。”
蔚隅打了个响指,太子顿时软了身子。
蔚隅走到太子身边,扶着他歪斜的身子,凑到他耳边低语:“我想报复的,是你。”
“什么!”
太子不可置信,他自认为与蔚隅无冤无仇,有分歧也不过是在竺赫的事情上。
“不知太子可还记得,八年前,你暂住的忘忧谷。”
太子眉头紧锁,思绪回到当初,神色大变,“你是……他们的儿……儿子?不可能,我当初分明……”
“错了,我是他们的徒弟。”
终于将压在心底的秘密一吐为快,蔚隅浑身轻松了不少。
他自小便被送到忘忧谷治病,师父师娘见他聪慧,便收了他当徒弟,当年若非他缠着师兄要与他一起去西南,死在大火里的还要加上他和师兄。
“师父,师娘,兄长,嫂嫂……还有我那未出世的侄儿,白璟,你怎么能这么狠心?”蔚隅揪住白璟的衣领,情绪激动,恨不得掐死他,“他们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怎么能恩将仇报?”
他散尽母亲留下的遗产,锲而不舍追查了五年,终于得到真相,又花了两年精心布局,送出了母亲唯一的遗物,双雁佩。
竺赫的母亲欠了他的母亲一条命,他用一个承诺,换了一个入京的机会,也换了一个少年大好无忧的未来。
“恩将仇报?谁知道他们会不会透露我的行踪?换作是你,未必比我仁慈。”
太子瘫坐在地上,不但浑身无力,而且使不出一点内力。
“不要自己做贼就把所有人当贼。”
蔚隅收回手,这样杀死他太便宜他了,他要他活着,亲眼看着自己失去一切,权力,地位,财富,以及心爱之人。
“哈哈哈哈,蔚隅,记得照日村吗?可知现在的照日村是何样子?你不知道吧,流血漂橹,是朝廷干的。”
“看过玄麟寨吗?大火足足烧了三天三夜,是朝廷的杰作。”
“他若继续为朝廷效力,总有一天也会变成这样,他和我,并无不同。”太子自觉恢复了些力气,扶着案几艰难起身,“你贪恋他对你的关心与信任,却不知道这关心来自何地何人。”
“你不过是一个影子,影子,怎么能取代正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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