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堡从未像现在这样，同时被愤怒、恐惧和耻辱的阴云笼罩。尽管距离那场惊天动地的劫法场已经过去了一天，但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血腥味以及一种更深层次的、名为“失控”的恐慌感，依旧挥之不去。
王室寝宫内，能砸碎的东西几乎都已化为齑粉。昂贵的里斯玻璃镜碎片散落一地，映照出瑟曦·兰尼斯特那张因极致愤怒而扭曲的、却依旧美艳的脸庞。她的金发凌乱，华丽的裙袍上溅满了深红色的葡萄酒渍，如同凝固的血液。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她的尖叫声几乎要刺穿厚重的挂毯，“上百名士兵！整个红堡的守卫！竟然让一个侏儒和一个巫师在众目睽睽之下，骑着一条……一条该死的蜥蜴飞走了！你们怎么不一起跟着跳下黑水河淹死！”
她面前跪着的是都城守备队的司令和几名当晚值勤的御林铁卫军官，他们头盔低垂，脸色惨白，汗珠顺着鬓角滑落，不敢发出一丝声响。任何辩解在太后歇斯底里的狂怒面前都是徒劳的，甚至会招致更可怕的后果。
“那条龙……陛下，”一个军官壮着胆子，声音颤抖地试图描述那超乎想象的恐怖，“它……它喷出的火像炼金术士的野火，但又不一样，更……更凝聚，石头都被瞬间熔化了！我们的人根本靠近不了……”
“我不想听借口！”瑟曦抓起一个银质酒杯狠狠砸向那名军官，酒杯擦着他的头盔弹开，发出刺耳的撞击声。“我只要结果！提利昂·兰尼斯特必须死！那个东方巫师必须死！找到他们！把他们的头给我带回来！否则，我就把你们的头挂在红堡的城墙上！”
她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紫色的眼眸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那火焰深处，除了愤怒，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当众羞辱和彻底挫败后产生的、深入骨髓的恐惧。那个侏儒，她最恨的人，竟然以这样一种神话般的方式逃脱了！这比杀了他更让她难以忍受！这仿佛是全天下对她瑟曦·兰尼斯特最大的嘲弄。
与女儿歇斯底里的狂怒不同，泰温·兰尼斯特公爵端坐在首相塔的会议室里，脸色如同他身后那张用冷杉木雕成的巨大地图桌一般，冰冷、坚硬，毫无波澜。他听着情报总管瓦里斯用他那甜腻腻、却带着无尽忧虑的嗓音，汇报着事件的详细经过和后续影响。
“……总之，公爵大人，提利昂大人和周浩先生，确实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由那条银龙接应，飞向东方了。现场伤亡……主要是魔山造成的，还有一些士兵被龙焰熔……烧死，以及一些被龙威吓破胆摔下城墙的士兵。”瓦里斯轻轻用丝巾擦了擦光秃秃的头顶，仿佛那里有汗，“如今，城里的流言已经传疯了。有人说坦格利安真龙归来，天命所归；也有人说，是异邦的邪神降临，要惩罚七国……”
泰温公爵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而沉闷的响声，每一声都仿佛敲在在场几位重臣的心上。法务大臣马图斯·罗宛伯爵、财务大臣盖尔斯·罗斯比伯爵，以及几位核心的兰尼斯特家族封臣，都屏息凝神。
“魔山现在情况如何？”泰温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询问一件货物的状况。
“科本大学士正在照料他，”瓦里斯回答道，“伤势很重，但大学士说，克里冈爵士的生命力异常顽强，应该能活下来，只是需要时间恢复。而且，经过这次……‘激发’，他似乎变得……更加狂躁和难以控制了。”
泰温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厌恶，但很快消失。“看好他。科本需要什么，就给他什么。那个怪物……还有用。”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提利昂的逃脱，是兰尼斯特家族的耻辱。但更重要的是，它向七国展示了一个事实：我们的敌人，拥有了我们无法企及的力量——龙。”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维斯特洛地图前，手指点向东方：“他们去了东方，只会有一个目的地——丹妮莉丝·坦格利安。一个拥有龙的流亡公主，现在又多了一个最了解维斯特洛权力游戏规则的叛徒，和另一头龙。”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但话语中的分量让所有人都感到窒息。
“耻辱，必须用血来洗刷。”泰温转过身，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但愤怒解决不了问题。我们需要的是力量，是确保铁王座稳固的力量。传令给多恩的道朗亲王，告诉他，奥柏伦亲王在君临受了惊吓，兰尼斯特家族深表歉意，并愿意在税收和边境贸易上做出……‘补偿’。务必稳住多恩，绝不能让他们倒向东方。”
“是，大人。”一位书记官立刻记录。
“另外，”泰温看向马图斯·罗宛，“加大对提利尔家族的拉拢力度。玛格丽·提利尔必须尽快与托曼完婚。高庭的财富和粮食，现在比任何时候都重要。告诉奥莲娜夫人，只要提利尔家族保持忠诚，王后的尊荣和河湾地的利益，都将得到保障。”
他的命令一条条发出，冷静、精准，如同在下一盘巨大的棋，试图将因意外而打乱的棋子重新归位，甚至利用这次危机，进一步加强中央集权和对盟友的控制。然而，在他冰冷的外表下，那颗如同岩石般坚硬的心脏深处，是否也有一丝因那个他一直视为耻辱的儿子的“成功”叛逃而产生的、极细微的裂纹？无人得知。
…………
几乎在泰温下达命令的同时，君临城另一处豪华宅邸内，气氛却截然不同。
多恩亲王的居所内，空气中弥漫着草药的苦涩味和一种压抑的、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愤怒。奥柏伦·马泰尔躺在铺着丝绸的软榻上，脸色苍白，胸口缠着厚厚的绷带，但那双黑色的眼睛却燃烧着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炽烈的火焰。他的情妇艾拉莉亚·沙德正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额头，眼中满是心疼和愤怒。他的几个“沙蛇”女儿们——特蕾妮、娜梅莉亚、奥贝娜等，则如同被激怒的毒蛇，在房间里焦躁地踱步，手始终按在各自的武器上。
“父亲，兰尼斯特家必须付出代价！”特蕾妮的声音因愤怒而尖利，“他们竟然纵容那个怪物……那个被科本改造的魔山，在比武审判中做出如此卑劣的行径！这根本不是比武，是谋杀！”
“道朗亲王一定会让泰温血债血偿！”娜梅莉亚补充道，她的长鞭在空中抽出清脆的响声。
奥柏伦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嘴角渗出一丝血沫，但他却笑了起来，那笑容冰冷而充满杀意：“咳咳……没错，我的小毒蛇们。泰温以为一点税收上的甜头就能安抚多恩？他错了……大错特错。这次，他要面对的不是红毒蛇的复仇，而是整个多恩的怒火。”他看向特蕾妮，“派人……用最安全的渠道，告诉道朗……协议可以开始了。多恩的长矛，沉寂得太久了。”
…………
而在提利尔家族在红堡的住所，则是另一番景象。奥莲娜夫人屏退了所有侍女，只留下孙女玛格丽。祖孙二人对坐在窗边，窗外是沉入暮色的君临城。
“看来，我们的小朋友，比我们想象的还要……能干。”奥莲娜夫人啜了一口酒，干瘪的脸上看不出喜怒，“骑龙劫法场，啧啧，这排场，连当年的‘征服者’伊耿也不过如此了吧。”
玛格丽·提利尔美丽的脸上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对周浩成功的欣慰，有对局势剧变的忧虑，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祖母，这意味着局势彻底变了。兰尼斯特的权威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挑战？”奥莲娜夫人嗤笑一声，“是摇摇欲坠！瑟曦疯了，泰温再冷静，也弥补不了绝对武力的差距。那条银龙……是个真正的变数。”她精明的眼睛盯着玛格丽，“我们和高庭的立场，需要更加……灵活了。与托曼的婚约要继续推进，那是我们的护身符。但对兰尼斯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紧密捆绑了。或许……我们该悄悄准备一条船，随时能回高庭。”
玛格丽点了点头，她明白祖母的意思。高庭的玫瑰，必须在风暴中学会随风摇曳，而不是被连根拔起。
御林铁卫的驻地白剑塔内，詹姆·兰尼斯特独自一人站在窗边，望着烂泥门的方向。他脱去了白袍，只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衣，那只金色的假手在暮色中泛着冰冷的光。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中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空洞。
他完成了作为哥哥最后能做的事，亲手为提利昂打开了一条生路。但这也意味着，他背叛了父亲，背叛了姐姐，背叛了誓言。一种巨大的虚无感笼罩着他。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还能做什么。
在红堡更深、更暗的角落里，八爪蜘蛛瓦里斯站在一处秘密的窗格后，听着他小小鸟们从城中各个角落带回的消息。他的脸上挂着惯常的、忧国忧民的愁容，但那双小小的眼睛里，却闪烁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满意光芒。
“风暴终于来了……”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轻声低语，声音如同丝绸般滑腻，“而且比预想的还要猛烈。很好……非常好。旧的油漆剥落得越快，新的图画才能尽早开始描绘。只是不知道，最终执笔的，会是龙，是狮，还是……玫瑰？”他轻轻笑了起来，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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