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行云一行人步履匆匆,踏过村中泥泞曲折的小径,鞋底沾满湿滑的泥土,很快便抵达了赵婆婆家那圈低矮而略显破旧的院墙之外。院墙斑驳陆离,土坯剥落处露出内里粗糙的草茎,深绿色的青苔厚厚地爬满墙根,几处坍塌的缺口用枯枝和荆棘勉强修补捆扎,透着一股年久失修的荒凉气息。墙头丛生的野草在微凉的秋风中无力地摇曳,更添几分萧索与寂寥。
此时,萧玦正“强撑着病体”,在早已从后门悄然绕回、侍立一旁的井生小心搀扶下,步履虚浮地迎出院门。他每一步都似踩在松软的棉絮上,足下发飘,身子难以控制地微微发颤,宽大的旧布袍随着不稳的脚步轻轻晃动,全靠井生暗中发力稳稳托住臂膀才勉强支撑着不致倾倒。萧玦对着柳行云的方向,勉力挺直那仿佛随时会折断的脊背,微微拱了拱手,粗糙的袖口滑落处,露出一截瘦削伶仃、几乎不见血色的手腕。他声音平淡无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听不出丝毫情绪起伏:“不知柳先生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海涵。”话音未落,一阵压抑的轻咳便从他喉间溢出,井生连忙递上一方洗得发白的旧帕子,萧玦掩唇,肩头随之轻颤。
柳行云目光如电,锐利如鹰隼,瞬间便将萧玦上上下下、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只见他面色苍白如新糊的窗纸,不见半分红润,唇瓣干裂失血,几处细小的血痂清晰可见,胸膛起伏间气息短促而虚浮,整个人摇摇欲坠,确实像是旧伤复发、元气大伤的模样。然而,那双深陷在苍白面容中的眼睛,却依旧清明沉静,宛如深不见底的古潭幽水,偶尔在低垂的眼帘下,闪过一丝极快、不易捕捉的微光,让人难以窥测其内里潜藏的真实想法。柳行云指节在宽大的袖袍中无声地收拢,握紧又松开,面上却分毫不显,依旧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关切神情。
“萧先生客气了。”柳行云脸上堆起热络而真诚的笑容,朗声道,声音洪亮打破了院外的沉寂,“柳某此次冒昧前来叨扰,实有两件事萦绕心头,不得不来。其一,是为前日李家庄那几个粗鄙下人无礼莽撞,惊扰了先生清静,柳某身为东道,管教不严,特来致歉;其二,听闻先生贵体抱恙,缠绵病榻,柳某心中着实挂念,寝食难安,特来探望。些许薄礼,不过聊表寸心,不成敬意,还望先生笑纳。”说罢,他侧身示意,身后几名精壮随从立刻应声上前,将几个用上等锦缎包裹、系着金丝穗带的精美礼盒稳稳抬了上来。那礼盒沉甸甸落地时,发出沉闷的“咚”声,显示出内里分量不轻,一股清雅的檀木香气随之隐隐飘散开来,与这破败小院的泥土和枯枝霉味格格不入。
萧玦的目光甚至未曾在那堆华贵的礼盒上停留片刻,仿佛那只是路旁碍眼的碎石瓦砾,不值一顾。他抬手,以同样粗糙的袖口掩住苍白的唇,又压抑地轻咳一声,气息微促,语气却依旧平淡得如同古井无波:“山野粗鄙之人,居陋室,食藜藿,当不起柳先生如此贵重的礼物,还请收回。至于李家庄之事,不过是村民与李老爷之间的些许田亩纠纷,与萧某这外乡过客毫无干系,柳先生这歉意,更是无从谈起了。”他轻描淡写地便将对方“致歉”的由头推开,点明自己并非事主,让对方后续难以借题发挥,言语间滴水不漏。言毕,他眼睫低垂,视线落在自己那双沾了泥渍、边缘磨损的旧布鞋鞋尖上,仿佛那里有什么值得细究的纹路。
柳行云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讶异,指腹在腰间温润的羊脂玉佩上无意识地摩挲了一瞬。他脸上的笑容不变,如同焊在脸上,话锋却是一转,带着几分推心置腹的坦诚:“先生真是快人快语,心思通透,令人佩服。既然如此,柳某也不藏着掖着了,便开门见山吧。”他踏前半步,距离萧玦更近了些,刻意压低嗓音,目光灼灼似有火焰跳动,“近日柳某夜观天象,见紫微星垣异动,白虹贯日;日察地气,觉此方山川灵脉升腾躁动,隐隐有龙吟虎啸之势。种种迹象表明,此地似有千年未遇的异宝将出,且与古之龙脉气运有所关联。”他目光紧锁萧玦苍白的面容,不放过一丝细微变化,“先生学识渊博,上知天文下晓地理,见闻广识远超常人,想必对此地异动亦有所感应?柳某不才,愿与先生探讨一二,若能携手共觅这天赐机缘,参悟造化玄机,岂不美哉?所得之物,自当与先生共享。”他不再遮掩,直接抛出了“龙脉异宝”这个极具诱惑力的话题,试图引萧玦上钩,并明确暗示了合作的可能性与利益分配。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
萧玦却依旧不为所动,仿佛那惊天的秘密只是孩童呓语。他缓缓摇头时,鬓边几缕散落的发丝被微风拂起,扫过苍白如雪的脸颊。“柳先生谬赞了。”他声音虚弱却字字清晰,如冰珠落入玉盘,带着一种疏离的冷意,“萧某不过一介寻常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游学漂泊至此,只求寻得一方清静陋室,暂避风雨,读书修身养性罢了。”他顿了顿,气息微喘,“对什么异宝龙脉,江湖传闻,实在毫无兴趣,也一无所知。至于地气升腾、天象异变之说,更是玄妙难测,非人力可窥,萧某才疏学浅,不敢妄加置喙。柳先生慧眼如炬,此番怕是寻错人了。”他一口回绝,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言语间仿佛对这一切都茫然无知,置身事外。说罢,他身形猛地一晃,仿佛脱力,井生立刻收紧搀扶的手臂,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柳行云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如同完美的面具裂开一道细缝,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与不耐。他袖中手指蜷起,骨节捏得发白,语气虽仍强行带着笑意,却已透出几分刀锋般的冷冽:“先生过谦了,过谦了。前夜子时,后山深处龙吟之声冲霄而起,穿云裂石,金红灵光乍现,映得半边天幕如同白昼,方圆数十里皆有感,村中犬吠不止,鸟雀惊飞。”他骤然又逼近半步,几乎与萧玦呼吸可闻,目光锐利如针,带着无形的压迫,“先生恰好就在这村中安歇,距离那异象源头不过咫尺之遥,岂会毫无察觉?莫非……”他刻意拉长了语调,声音更冷,“先生知其内情,洞悉根由,却不愿与柳某分享?或是……先生已捷足先登?”他终于图穷匕见,不再绕弯子,直接以昨夜那惊天动地的异象发难,言语间带着赤裸裸的逼迫意味,逼问萧玦。每个音节都似淬了寒冰,砸在凝固的空气里。
院外围观的村民们听到“龙吟灵光”的字眼,个个都竖起了耳朵,屏息凝神,连最顽劣的孩童也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巴,眼珠瞪得溜圆。紧张、好奇、畏惧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萧玦那单薄的身影上,人群如同被瞬间冻结的潮水,鸦雀无声。人群中的老王头更是紧张得手心冒汗,黏腻冰凉,指甲深掐进粗糙的掌心,留下几道白印,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怦怦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面对柳行云咄咄逼人、近乎撕破脸的质问,萧玦面色不改,连眉头都未曾多皱一下,甚至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些许惊讶之色,眉头微蹙,仿佛第一次听闻这骇人消息。随即,那惊讶又迅速化为深深的惋惜与懊恼,长叹一声:“龙吟?灵光?映照夜空?竟有此事?”他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茫然与痛悔,看向柳行云的目光坦荡中带着一丝遗憾,“唉……说来惭愧,萧某昨夜旧伤骤然发作,如刀绞锥刺,疼痛难忍,早早就服了药昏沉沉沉睡去,人事不省,竟对此等惊天动地的奇景全然不知!当真是平生憾事,辜负了天地造化之功啊!”他反将一军,把问题抛了回去,反而试探起柳行云究竟知道多少细节、看到了何种景象。语尾一声悠长的轻叹,满是诚挚到极点的遗憾,仿佛错过了一场旷世奇观。
柳行云被这滴水不漏的回答噎了一下,喉结不自然地滚动,眼神危险地微眯成细缝,如鹰隼审视猎物般,仔细打量着萧玦脸上每一寸肌理、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但萧玦演技精湛绝伦,那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发自肺腑般的惋惜之情,从微蹙的眉梢蔓延至紧抿的唇角,再到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流转自然,毫无作伪痕迹。两人目光在空中无声交汇,如同两道无形的电流碰撞,机锋暗藏,杀机隐现。柳行云眼中探究的锐利锋芒与萧玦眸底那亘古不变的沉静古潭无声碰撞,却激不起半分涟漪。周围的空气仿佛被抽干,彻底凝固了,连风也停滞,只余下远处一声嘶哑凄厉的鸦啼,突兀地撕裂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更添几分不祥。枯树上,一只漆黑的乌鸦振翅飞起,融入铅灰色的天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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