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继续前行，缪尔忍不住开口，声音有些发飘：“他们……算是人吗？”
索菲亚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语气平淡：“这个嘛……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缪尔沉默了。他现在才真正理解月光骑士先前那句话的含义。库夏人与米特兰人之间，终究是人类的仇恨与厮杀，有迹可循。但方才那些战魔兵，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散发着一种原始的、纯粹的恶意，让他感觉自己像是误入狼窟的羔羊，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冰冷而黏稠。
这神秘的非人兵团，这些传说中的英雄豪杰，还有这支战无不胜的鹰之团……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正思忖间，前方林木渐疏，视野豁然开朗。一尊魔神般的身影静立在空地边缘，正是鹰之团那位最令人闻风丧胆的使徒——佐德。仅仅是其庞大的身躯和散发的凶戾气息，便让缪尔呼吸一滞，下意识地握紧了剑柄。
索菲亚似乎早已习惯，只是简单向佐德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便领着缪尔继续向空地中心走去。
眼前的景象，再次狠狠冲击了缪尔的认知。
空地中央，格里菲斯静静站立。无数难以名状的微光，如同夏夜的萤火，从战场各处无声地升腾，汇聚向他。它们并非实体，却带着生前强烈的执念与不舍，在他周身萦绕、盘旋，发出细微的、几不可闻的低语，似在倾诉，又似在告别。
索菲亚轻声解释：“这些是今天战死的人们。每次战斗结束后的傍晚时分，他们都会聚集到格里菲斯大人身旁。”
“死者的……亡魂？”缪尔喃喃自语，他从未见过如此奇异而又神圣的景象，一时间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他注意到索菲亚凝视格里菲斯的眼神，那是一种近乎痴迷的虔诚。缪尔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滋味，但视线也不由自主地被格里菲斯吸引。
随着他们走近，缪尔才发现空地上还跪着许多人，衣着各异，神色悲戚，他们是死者的亲人，或是昔日的恋人。他们来到这里，是想与逝去的家人、爱侣做最后的告别。
在这些人的眼中，此刻的格里菲斯，无疑是神明。他接引亡魂，慰藉生者。这种近乎神迹的场面，这种抚慰人心的力量，这世间谁能抵挡？
缪尔终于亲眼见识到了，什么是传说中的弥赛亚，什么是人们口中的救世主，什么是真正的天选之人。
仪式持续了许久，当最后一缕微光消散在夜空中，人群才带着释然与疲惫渐渐散去。
索菲亚几步跑到格里菲斯身前，一下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
格里菲斯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声音温柔：“白天辛苦你了，索菲亚。”
“嘿嘿！那根本不算什么！”索菲亚仰起小脸，笑容灿烂，“在格里菲斯大人身边，我的力量好像也变得更强了呢！”
一旁的缪尔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些光点……那些亡魂……它们，到底去了哪里？”
格里菲斯仰望繁星点点的夜空，声音平静无波：“去了唯一的地方。”
“唯一的地方……那是什么？天堂……还是……”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每个人都会面对那个时候。”格里菲斯并未正面回答，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玄妙。
他转过身，看向缪尔，微微颔首：“初次见面，缪尔殿下。我是格里菲斯，鹰之团团长。”
缪尔回过神来，连忙单膝跪下，声音带着激动：“抱歉！我是缪尔·渥夫雷姆，鲁米亚斯领主巴拉格·渥夫雷姆的幺子。先前的战斗，承蒙阁下解救我臣下与领民于危难，这份恩情，我实在不知道要如何感激您！”
“我才应该向你道谢。”格里菲斯微笑道，“你所提供的粮草，足够我们鹰之团征战好几个月了。”
听着格里菲斯的感谢，缪尔心中却思绪万千。这就是传说中的白鹰格里菲斯？战神，英雄……缪尔曾无数次在脑海中勾勒他的形象，或许是铁塔般的壮汉，或许是目光如炬、威严霸气的统帅。可眼前之人，俊美得不似凡俗，那份完美甚至超越了性别的界限，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非人的圣洁与妖异。这……真的是人类能够拥有的容貌和气质吗？
缪尔正要开口宣誓效忠，眼角余光却瞥见远处城堡方向，一道熟悉的狼烟直冲夜空！那是父亲的烽火信号！父亲还活着！城堡还在！
一股巨大的喜悦瞬间冲散了他心中所有的敬畏与困惑。他猛地站起身，也顾不上礼仪，急切地向格里菲斯和索菲亚告辞：“格里菲斯大人！索菲亚小姐！那是家父的信号！我必须立刻回去！”说完，便带着自己的部下，头也不回地向城堡方向狂奔而去。
格里菲斯望着缪尔匆匆离去的背影，平静无波的眼眸中泛起一丝极淡的涟漪。烽火……巴拉格·渥夫雷姆的城堡竟然还在反抗，甚至能点起烽火求援。这与他预想中城堡彻底沦陷，继而被那鹰之团轻易掌控的剧本，出现了一丝偏差。
“命运的织线……被人拨动了么？”
他下意识地抬起右手，掌心那道几乎已经消失不见的细微伤痕，此刻竟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刺痛，仿佛在呼应着某种遥远而微妙的联系。那个在剑之丘让他初尝“受伤”滋味的格斯，还有格斯身边那个气息古怪的灰衣剑士高大宝……他记得，自己被雷劫之力反噬时流出的那滴非同寻常的血液，似乎也与那个灰衣人有些不明不白的牵扯。
格里菲斯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有意思。变数越多，才越有趣。”
“格里菲斯大人，您就这么轻易放他走了？”索菲亚跺了跺脚，有些不甘心地噘起嘴，“这小子也太不懂规矩了，见了您居然连效忠的话都没说一句就跑了！这岂不是打乱了我们接下来对渥夫雷姆领地的部署？万一他父亲巴拉格真的还活着，并且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格里菲斯脸上的微笑却未减分毫，反而多了一丝玩味。他伸出手，轻轻捏了捏索菲亚气鼓鼓的脸颊：“计划？索菲亚，你要知道，一成不变的剧本是最无趣的。”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缪尔消失的夜幕深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悠然：“让他回去看看也好。看看他那位英勇的父亲，究竟还能支撑多久。烽火既然能点起来，说明城堡里还有些值得期待的抵抗力量。或许，他会给我们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惊喜’呢？比如，引出一些藏在暗处，原本不打算露面的老鼠。”
索菲亚眨了眨眼，有些不解：“老鼠？”
“对，老鼠。”格里菲斯收回目光，重新落在索菲亚身上，眼神温柔却又深邃得令人心悸，“渥夫雷姆家族能在鲁米亚斯屹立这么多年，总有些不为人知的底牌。让缪尔这颗棋子回去搅动一下，说不定能帮我们把这些底牌都翻出来，省去我们不少功夫。”
他轻轻拍了拍索菲亚的头，语气带着一丝戏谑：“而且，你不觉得，一个主动献上的忠诚，远不如一个历经绝望与挣扎后，最终心悦诚服的归顺更有价值吗？”
索菲亚似懂非懂，但格里菲斯大人既然这么说了，那一定有他的道理。她用力点了点头：“嗯！格里菲斯大人说得都对！”
格里菲斯轻笑出声，揉了揉她的头发：“放心，他会回来的。或者说，他不得不回来。命运的丝线，总是喜欢在不经意间，编织出最令人意想不到的图案。我们只需耐心等待，欣赏这出好戏便可。”
他仰头望向星空，那双仿佛能映照宇宙的眼眸中，闪烁着难以言喻的光芒：“而且，我对他父亲巴拉格，也有些好奇呢。一个能让佐德都觉得棘手的凡人，究竟有何等能耐。”
索菲亚闻言，眼睛一亮：“佐德大人也觉得他棘手？那一定是个很厉害的家伙！”
“厉害？”格里菲斯嘴角的弧度更深了，“再厉害的凡人，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也只是稍微顽强一点的蝼蚁罢了。不过，这样的蝼蚁，偶尔也能带来些许乐趣。”
他不再多言，转身向着临时搭建的营帐走去，只留给索菲亚一个高深莫测的背影。索菲亚望着他的背影，心中的担忧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如既往的崇拜与信赖。格里菲斯大人总是这样，一切尽在掌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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