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假山另一侧，颜翎玥正屏住呼吸，心脏跳得快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她在这等着墨翊白，竟没想到听见假山后有男女的说话声，好奇之下便停了下来。
起初她只当是宫中丫鬟和侍卫的幽会，直到听见“太子”“侧妃”“表哥”这些字眼，她才猛地反应过来，那女子，竟是二哥和他提过的太子的侧妃钟心儿！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薏绿的衣袖，指尖冰凉。主仆二人连呼吸都放得更轻，恨不得将自己融入这假山石的纹理之中。那断断续续的对话声愈发清晰，夹杂着女子娇柔的低笑和男子带着宠溺的回应，其间流露出的亲昵与逾越，让颜翎玥脸颊发烫，心头更是沉甸甸的。
必须立刻离开！这是非之地，多待一刻便多一分危险。
颜翎玥用眼神示意薏绿，两人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试图不发出任何声响地退离这片区域。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薏绿心中慌乱，脚下不慎，轻轻踩中了地上几片早已干枯蜷缩的落叶。
“咔嚓——”
一声细微却在此刻显得无比清晰的脆响，在寂静的夜色中突兀地炸开。
假山后的声音戛然而止。
“谁？！”男子的声音瞬间变得凌厉无比，充满了警惕，甚至能清晰地听到金属摩擦的轻微声响，那是他手已按在腰间佩剑上的声音。
颜翎玥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浑身的血液逆流冲上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冰冷的麻木。完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假山石缝中突然窜出一道黑影，伴随着一声娇嗲的“喵呜——”，一只通体漆黑的猫咪轻盈地跃上旁边的石台，碧绿的眼瞳在黑暗中幽幽地扫了他们一眼，随即迅速消失在另一侧的阴影里。
紧绷的气氛似乎因为这意外的小插曲而略有缓和。
假山后，钟心儿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从方才的意乱情迷中彻底清醒过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后怕：“表……表哥，怕是野猫吧。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吧。”
那被称为表哥的男人沉默了片刻，似乎仍在警惕地探查四周，但最终也只是低沉地“嗯”了一声。脚步声响起，渐行渐远，终是离开了。
直到确认那两人的气息彻底消失，颜翎玥才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紧绷的肩背猛地松懈下来，靠在冰冷的假山石上，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了一口气。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而来。
然而，她这口气还未完全落下——
“可是颜三小姐？”
一道清朗温润，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威仪的男声自身后不远处响起。
这声音……
颜翎玥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比意识更快地做出了反应。她猛地转过身，动作间甚至带上了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僵硬。月光与宫灯的光线交织下，身着杏黄太子常服的墨言正负手而立，神情莫测地看着她。他身后只跟着一个低眉顺眼的小内监，显然也是途经此地。
心念电转间，颜翎玥已迅速压下翻腾的情绪，垂下眼睑，敛衽屈膝，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标准宫礼：“臣女颜翎玥，参见太子殿下。”声音尽量保持着平稳，却仍能听出一丝极力掩饰后的微哑。
“免礼。”墨言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谢太子殿下。”颜翎玥依言起身，垂首立于一旁。她身上那件玄色绣暗银云纹的披风，此刻仿佛成了一个无比醒目的标志，将她整个人，连同方才可能泄露的些许慌乱，都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这是墨翊白的披风，无论是尺寸、用料还是那特有的冷冽气息，都明明白白地昭示着归属。
墨言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借着不远处宫灯晕开的光晕，他能清晰地看到披风下那纤细单薄的身形，以及站在她身旁同样紧张不安的丫鬟。他还是没忍住，开口打破了沉寂，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仿佛真的只是偶然遇见：“宫宴快开始了，颜三小姐怎会一人独自在此处徘徊？”
颜翎玥心知他可能早已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甚至可能看到了钟心儿他们离开的背影，此刻绝不能露出任何破绽。她也不避讳，抬眸迎上他的视线，坦然道：“回太子殿下，皇宫殿宇巍峨，路径繁复，臣女初次入宫，走着走着便不慎迷了路，正待丫鬟寻路呢。”这个理由合情合理，任谁也挑不出错处。
墨言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那笑容温文依旧，眼底却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探究：“哦？原来如此。既然三小姐迷路了，若不嫌弃，本宫正好也要前往夜宴，可与小姐同行。”他的提议听起来十分周到体贴。
颜翎玥却微微后退了半步，再次福了一礼，婉拒道：“谢太子殿下好意。只是臣女已让丫鬟去寻翊王殿下，想必王爷很快便会寻来，不敢劳烦殿下。”她将墨翊白抬了出来，既是表明自己并非独自一人，也是在无形中划清界限。
墨言看着她对自己保有明显疏离的姿态，脑海中却不期然地浮现出那日在将军府府看着她倔强流泪的样子，与眼前这个低眉顺目、言语谨慎的贵女，判若两人。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他心底盘旋。他并未坚持同行，却也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转而说道：“那既如此，本宫便不多打扰了。只是，本宫心中有一事困惑已久，不知可否请颜小姐为本宫解惑？”
看来太子殿下是打定主意要在此处与她叙话了。颜翎玥心中微凛，面上却不显，依旧恭敬道：“殿下请讲。”
墨言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悬挂的九龙玉佩，那玉佩触手温凉，一如他此刻看似平静的心绪。他看着她，目光沉静，终于问出了那个盘旋在他心头许久的问题：“除了那日在将军府上，我们可曾在更早之前，于别处见过？”
颜翎玥的心跳漏了一拍，但她的回答却没有丝毫迟疑，声音清淡如常，听不出任何波澜：“回殿下，未曾。”她顿了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补充道，“不过，臣女还是要谢过太子殿下。那日臣女被家父责罚后，听兄长提及，是太子殿下仁心，特意寻了太医为臣女诊治。此恩臣女一直铭记于心。”
原来她知道了。墨言指尖的动作微微一顿，心底那丝隐秘的期待如同被细针刺破的气泡，悄然消散，只留下一缕难以言喻的失落。但这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迅速被他惯有的温和笑意所掩盖：“原来三小姐知晓此事。举手之劳罢了，那日见你兄长神色焦急，想着颜家与我皇家渊源颇深，便顺手帮了个忙，三小姐不必一直挂怀。”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件几乎将颜翎玥完全笼罩的玄色披风上，语气状似随意，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缓缓问道：“这件披风看着倒是厚实暖和。样式和料子，倒是和皇叔平日里穿的颇为相似。想来，是皇叔体贴，怕三小姐在宫中行走着了凉，特意让你披上的？”
夜风拂过，带来一丝寒意，却远不及他这句话在颜翎玥心中激起的涟漪。她垂在身侧的手，在宽大的披风遮掩下，轻轻攥了攥，指尖陷入微凉的掌心。她能感觉到墨言的目光如有实质般落在披风上，那探究的意味，远比这秋夜的凉风更让她觉得不适。
她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迎向墨言带着浅笑的脸，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殿下好眼力。正是翊王殿下所借。殿下与臣女同乘入宫，途中关切，恐臣女衣衫单薄，染了风寒，便暂且借予臣女御寒了。”
她答得滴水不漏，既承认了披风的归属，又点明了缘由——同乘、关切、怕她着凉，每一个理由都合乎情理，将墨翊白的行为归结于长辈（或主人）对晚辈（或客人）的照拂，让人抓不住任何错处。
墨言静静地看了她片刻，女子清澈的眼底没有任何闪躲，只有一片坦然的平静。他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意味难明，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别的什么。
“皇叔那人，性子向来清冷，不喜与人过分亲近。”他缓缓开口，目光依旧停留在颜翎玥的脸上，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如今看来，他待颜三小姐倒是与旁人有些不同。”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像是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颜翎玥的心底漾开了一圈细微的涟漪。
她无从分辨墨言此言是随口一提的感慨，还是别有深意的试探。她只是微微垂下眼睫，避开了他那过于专注的视线，轻声道：“殿下言重了。”
墨言闻言，眼底深处最后一丝波澜也归于平静。他看着她低眉顺目的模样，那份刻意保持的疏离感，比任何言语都更能划清界限。他终是收回了目光，抬头望了望已完全暗下来的天色，宫灯的光芒在他俊朗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
“夜风渐凉，三小姐既已派人去寻皇叔，本宫便不久留了。”他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温和疏淡，“前方左转，穿过那片竹林，便是通往夜宴大殿的路，想必皇叔也会从那个方向过来。三小姐在此稍候即可。”
“谢殿下指点。”颜翎玥再次行礼。
墨言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带着内监缓步离去。玄色的披风在夜风中微微拂动，包裹着那抹纤细的身影，直到消失在宫灯晕开的光圈之外，融入更深的夜色里。
颜翎玥一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直到那脚步声彻底远去，她才缓缓直起身。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这才发觉，背后竟已沁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方才与太子的这番对话，看似平静无波，实则字字句句都需斟酌，竟比方才躲避钟心儿二人的惊险，更耗费心神。
她拢了拢身上宽大的披风，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墨翊白身上特有的冷冽气息，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她抬头望向墨言方才所指的方向，那片竹林在夜色中幽深静谧。
“小姐，您没事吧？”薏绿这才敢小声开口，语气里满是后怕。
颜翎玥摇了摇头，目光却依旧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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