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并非深空本身的绝对零度，也并非体内生命潜能燃烧殆尽带来的极致虚脱，而是意识直面那支横亘于星海之间、规模庞大到足以令星辰失色的冰冷舰队时，灵魂被纯粹的数量与科技差距所碾压而产生的、冻结一切希望的绝对渺小感。苏清欢驾驶着那艘渺小得如同尘埃的运输艇，脱离了最后一片小行星带的阴影，直面了“猎手”的主力舰队。
它们静静地悬浮在漆黑的绒布上，无声无息，却散发着足以令空间本身都为之扭曲的磅礴能量场与质量效应。数以千计的舰船，造型统一为流畅而冰冷的苍白梭形或几何多面体，结构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或标识，只有绝对的功能性与非人化的效率感。它们排列成精确而复杂的阵列，如同等待检阅的、没有灵魂的金属军团。较小的护卫舰如同游弋的鲨群，较大的战列舰如同沉默的山脉，而居中的那艘旗舰——一座堪比小型移动星堡的、表面布满无数能量端口和传感阵列的苍白巨兽——更是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压，仿佛一颗冰冷的死亡恒星。
这就是“收割者”舰队。这就是足以执行“最终清算”的力量。
苏清欢的运输艇在其面前，渺小得连蝼蚁都不如。任何一门副炮的随意一击，都足以让她瞬间气化。
然而，预想中的毁灭并未立刻降临。
一道冰冷、精确、不带有任何情绪起伏的扫描波束掠过运输艇，深入骨髓般地分析着她的一切。随即，一个被严格限定了通道的、指向性的通讯请求，直接接入艇内系统，无法拒绝。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不断流动变化的、由苍白光线构成的复杂几何符号，并非语言，却直接传递出清晰的信息流：
“ ‘零号样本’。确认。你的‘申请’已被接收。遵循‘观察者协议’，授予临时安全通行权限。跟随引导信标。任何偏离或敌对行为将导致立即湮灭。 ”
申请？观察者协议？它们将她的赴死，视为了一种……“申请”？
一股荒谬的寒意沿着脊椎爬升。这些“猎手”的逻辑，完全超出了人类的理解范畴。它们并非残忍，而是绝对的、冰冷的、基于某种无法想象的高层逻辑的“程序化”。
没有选择。运输艇在无形的力场牵引下，跟随着一道凭空生成的苍白光路，如同被蛛丝拖拽的飞虫，缓缓飞向那艘巨大的旗舰。沿途，无数苍白舰船沉默地“注视”着它，那种无形的、非生物的“注视”感，比任何狰狞的敌意更令人窒息。
旗舰如同一个巨大的蜂巢，外部结构复杂到令人目眩。运输艇被牵引着，穿过层层能量屏障和开启的装甲闸门，最终进入一个巨大、空旷、没有任何可见设施、只有纯粹苍白光线构成的、仿佛无限延伸的内部空间。
这里没有重力，没有声音，没有温度，只有绝对的秩序与虚无。运输艇悬浮其中，如同落入纯白油画的一粒黑点。
苏清欢感到自己体内的碎片能量死寂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仿佛被此地绝对的“秩序场”彻底压制。她的生命流逝感却在加剧，每一次呼吸都更加艰难。
正前方的“空间”中，那苍白的几何符号再次浮现，信息流直接涌入她的意识：
“ ‘观察席位’已准备。‘最终清算程序’启动倒计时：71:59:59…”
“ 程序目标：彻底净化该星域所有‘虚境回响’污染及衍生异常体。方式：区域性现实结构重塑。”
“ 作为特殊样本，你将被允许观察全过程，直至程序完成与你自身的湮灭。”
“ 你有权提问。部分信息可能被解答。”
区域性现实结构重塑？！它们要……重写这片宇宙的物理法则来“清理”污染？！这是何等恐怖的力量！
苏清欢压下心中的惊骇，用尽力气，集中意念，尝试发出询问：“为什么？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虚境’……到底是什么？我们……只是受害者！”
符号微微波动，信息流回应，冰冷而客观：
“ ‘虚境’非你们可定义。它是高维信息复合体在低维度的‘投影’，其存在本身即对低维稳定结构构成‘污染’。接触即扭曲，认知即侵蚀。”
“ 你们并非‘受害者’，是‘污染载体’及‘放大器’。早期接触行为（‘普罗米修斯’）加速了污染扩散。‘星焰’是较大‘投影碎片’，其活性化严重威胁本地现实结构稳定性。”
“ ‘清理’是必要程序。‘观察’是对于‘定义尝试’的罕见样本的额外数据采集。”
它们将人类乃至整个星球，都视为需要被“格式化”的病毒或程序错误！
“你们……来自哪里？谁赋予你们‘清理’的权力？”她艰难地追问。
“ 来源信息加密。权限不足。”符号毫无波动，“ ‘权力’源于存在本身。维护现实结构稳定是基础协议。”
绝对的、不容置疑的、高高在上的“理性”。令人绝望。
就在这时，苏清欢体内那死寂的碎片，似乎被“虚境”这个词语以及周围浓郁的、压制一切的“秩序场”所刺激，竟然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顽强的……悸动！仿佛一颗被巨石压住的种子，挣扎着想要破土而出！
同时，她贴身收藏的那枚父亲的手枪，那件蕴含着一丝微弱“秩序”之力的遗物，也似乎与这片绝对的“秩序空间”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极其细微的共鸣！
一个疯狂的、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近乎绝望的意识！
这些“猎手”，它们的力量建立在绝对的、冰冷的“秩序”之上！它们能压制“虚境”的混乱，却也……极度依赖这种秩序！而她的碎片，源于“虚境”，却因与她的结合以及父亲“秩序”武器的长期影响，发生了一种奇特的“嬗变”，它或许……蕴含着一种极其微弱的、能够……“干扰”甚至“定义”这种绝对秩序的可能性？
就像一滴墨水滴入纯净的水杯？
她不再提问，而是猛地将全部残存的、即将熄灭的意志力，以及生命中最后的光和热，毫无保留地注入那枚死寂的碎片核心！不是攻击，不是防御，而是……共鸣！引导着碎片中那极其微弱的、源自父亲手枪的“秩序”印记，去尝试……接触、模仿、然后……极其细微地……扭曲周围这片绝对秩序场的底层频率！
她在进行一场最后的、赌上一切的“定义”！定义她自己！定义她与这片秩序场的关系！定义她……不是需要被清理的“异常”，而是……秩序场的一部分？甚至……一个微小的“漏洞”？
过程痛苦到无法形容！她的意识仿佛在用自己的头颅去撞击钢铁长城！每一次尝试都带来灵魂撕裂般的剧痛和更快的生命流逝！身体剧烈颤抖，鲜血从眼角、鼻孔、嘴角不断渗出！
那苍白的符号似乎察觉到了异常，扫描波束再次加强！
“ 检测到异常能量波动。样本试图进行未授权协议交互。警告：停止。”
苏清欢不管不顾，咬碎牙关，将最后的生命化作执念，疯狂冲击着！
终于！或许是她的“定义”恰好契合了某种极其巧合的频率，或许是她的碎片本质与秩序场存在某种她无法理解的深层联系，又或许是那把手枪蕴含的、与猎手科技同源却更“人性”的秩序起到了关键作用……
奇迹发生了！
她周围那片绝对的秩序场，竟然产生了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探测的……一丝涟漪！一丝极其短暂的、局部的……不协调！
就如同最精密的钟表里，一颗齿轮卡入了一粒微尘！
对于依赖绝对秩序的猎手系统而言，这微小的不协调，瞬间被放大！
嗡——！！！
整个苍白空间内的光线剧烈闪烁了一下！那冰冷的几何符号出现了刹那的扭曲和紊乱！
“ 警报！局部秩序场出现未知干扰！来源：观察样本！重新评估威胁等级！”
冰冷的信息流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惊诧”与“优先级提升”的意味！
几乎在同一瞬间！
苏清欢那濒临彻底熄灭的意识，借助这刹那的秩序紊乱和碎片与之产生的微弱共鸣，猛地捕捉到了一丝……从外界传来的、熟悉的、焦急的、微弱却顽强的信号！
是“导师”和“疤面”的加密通讯！他们收到了她的坐标！他们来了！人类联军最后的、微弱的反击，已经发动！信号中充满了决绝的死志！
而这丝外部信号的传入，在这片绝对秩序的空间内，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下一颗石子，引发了更剧烈的系统反应！
“ 检测到外部低维文明舰队接近！判断为清理目标关联抵抗力量。”
“ 样本干扰行为已确认具有潜在协议污染风险。”
“ 重新定义样本：‘高优先级威胁’。”
“ 最终清算程序……”
那苍白的符号猛地稳定下来，散发出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杀意！
“ ……立即执行！”
空间内的光线瞬间变得刺眼欲盲！无法形容的恐怖能量开始凝聚，直指那艘渺小的运输艇！
苏清欢却笑了，嘴角淌着血，眼中燃烧着最后的光芒。
她成功了。她这微不足道的飞蛾，终于用最后的燃烧，撼动了冰山的一角，为她的世界，争取到了最后一刻，并指明了攻击的方向！
她耗尽最后力气，将那份关于秩序场瞬间紊乱的、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的频率数据，通过那短暂的通讯缝隙，疯狂地传递了出去！
然后，她平静地闭上了眼睛，迎接那最终的、冰冷的湮灭。
光，吞噬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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