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并非深空真空的绝对零度，也并非能量湮灭后残留的、撕碎一切的辐射尘埃所带来的物理触感，而是意识从彻底消散的虚无边缘，被某种超越理解的、坚韧到不可思议的执念强行锚定并拉回残破躯壳后，所感受到的、生命最底层与死亡本身直接碰撞时产生的、冻结一切感知的极致静默。
苏清欢的意识在无边无际的、连“空无”这个概念都不存在的绝对黑暗中沉浮了不知多久，仿佛一粒微尘漂浮在宇宙热寂的终点。没有时间，没有空间，没有自我。只有一种彻底的、归于永恒的平静。
然而，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却异常熟悉的温暖波动，如同宇宙诞生初的第一缕光，穿透了无尽的死寂，轻轻缠绕住了她即将彻底逸散的存在核心。
那波动……并非来自体外，而是源自她内部那最深处、本已彻底死寂、与她生命核心完全融合的碎片能量最本源的……一点余烬？是父亲手枪中那丝秩序之力的最后残留？是顾景深执念的最终守护？还是……她自身那“定义现实”的意志在绝对虚无中留下的、不可磨灭的印记？
无法理解，无法分析。
但这丝波动，成为了灯塔，成为了锚点。
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她的意识开始重新凝聚，如同星云凝聚成恒星。过程伴随着无法形容的、源自存在本身的撕裂痛楚和极度虚弱感，远比以往任何一次重伤都更彻底，更令人绝望。
她“感觉”到自己仿佛被浸泡在某种粘稠、温暖却充满压迫感的液体中，每一次试图“思考”都耗费着难以想象的力量。视觉、听觉、触觉……所有感官都模糊不清，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流动的琥珀。
她还“活着”。但以一种难以言喻的、介于存在与消亡之间的状态。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能极其微弱地“感知”到外部的一丝模糊映象：
……扭曲的、布满裂纹的透明舱盖……
……微弱闪烁的、红色的警报灯光……
……仪器规律却急促的滴答声……
……身体被无数管线连接，冰冷的液体注入血管……
……远处隐约传来的、沉闷的爆炸震动……
她还在那艘运输艇的残骸里？在猎手旗舰内部？还是……被抛入了太空？
记忆的碎片艰难拼凑：最终的“定义”、秩序场的紊乱、人类联军的攻击、猎手旗舰的能量过载与湮灭、以及……自己意识的消散……
外面……发生了什么？
她集中起残存的所有意念，尝试与体内那丝微弱到极致的碎片余烬建立连接。它不再提供力量，却仿佛一个极其敏感的、与她生命绑定最深的传感器，微弱地反馈着外界的能量环境。
反馈的结果让她冰冷（如果她还能感到冰冷的话）。
外界空间的能量 signatures（特征）极度混乱且充满敌意。猎手舰队那冰冷秩序的波动依然存在，虽然失去了之前的绝对协调性与压迫感，变得……混乱、愤怒？并且正在重新组织！同时，人类联军那熟悉的、却微弱而混乱的能量信号也在，正在激烈地开火，但明显处于劣势，正在节节败退，不断有信号在消失！
猎手没有被消灭！只是失去了旗舰和统一指挥，陷入了短暂的混乱，但它们正在快速恢复！并且，它们似乎被彻底激怒了，攻击变得更加凶猛和不计代价！
而更远处……一种更加深沉、更加恐怖的波动正在隐隐传来……那是……“虚境”的波动！因为猎手旗舰的湮灭和秩序场的剧烈扰动，现实结构似乎变得更加脆弱，“虚境”的渗透正在加剧！低语变得更加狂暴和不可预测！
她赌上一切的牺牲，并没有换来胜利，只是……推迟了终末的审判，并可能……引发了更糟糕的局面？
绝望，如同最深的海水，淹没了一切。
就在这时——
嗡！
一道熟悉的、经过多重加密的、微弱却无比清晰的通讯请求，直接链入了运输艇残骸那几乎报废的通讯系统，强行接通！
“清欢！苏清欢！听到请回答！如果你还活着……求求你……回答！” “疤面”嘶哑、焦急、带着哽咽的吼声在死寂的舱室内炸响，充满了无尽的绝望与最后一丝疯狂的希望。
几乎是同时，“导师”那强行保持冷静、却依旧带着一丝颤抖的声音切入：“检测到极其微弱的、与你生命特征吻合的能量信号！位置已锁定！坚持住！我们正在向你靠拢！”
他们……还在战斗！他们找到了她！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洪流冲垮了苏清欢意识的麻木。不是喜悦，不是希望，而是……巨大的悲痛与沉重！他们不应该来！这里已经是地狱！他们应该撤退！保存最后的力量！
她想呐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想阻止，却无法移动分毫。
“堡垒！压制左翼火力！三队！跟我冲！不惜一切代价！打开通道！” “疤面”的怒吼和爆炸声混杂在一起。
“不行！压力太大了！猎手的新型舰船出现了！它们适应了我们的频率攻击！撤退！必须撤退！” 另一个陌生的、充满惊恐的指挥官声音响起。
“闭嘴！她就在前面！” “疤面”的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
透过碎片余烬的感知和断断续续的通讯，苏清欢“看”到了一幅惨烈的画面：数量锐减的人类联军残部，组成了一个脆弱的突击阵型，正不顾一切地向着她所在的方位冲击，而周围是越来越多、重新组织起来的、散发着冰冷杀意的猎手舰船，它们的新型舰船似乎加装了反制措施，人类的攻击效果大减。每一秒都有战舰被苍白的光束撕裂、爆炸。
他们是在为她送死！
不！不能这样！
强烈的情绪波动刺激下，那丝碎片余烬猛地闪烁了一下！一股微弱却清晰的能量波动，不受控制地从她体内散发出去！
这波动极其特殊，混合了她最后的“定义”印记、碎片本源、以及此刻强烈的守护意志。
效果立竿见影！
周围正在围攻的猎手舰船，其能量系统似乎受到了极其细微却关键的干扰，攻击出现了一瞬间的迟滞和紊乱！它们的传感器似乎出现了短暂的“迷惑”，无法精准锁定目标！
“就是现在！冲过去！” “导师”敏锐地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机会！
人类联军残部如同绝境中的匕首，猛地撕开了一个口子，一艘伤痕累累、标志模糊的突击舰险之又险地冲到了运输艇残骸旁边，伸出捕捉臂！
“抓到了！撤退！全速撤退！”
猎手舰队立刻反应过来，更加凶猛的火力倾泻而来，试图拦截！
突击舰拖着运输艇残骸，以近乎自毁的速度，疯狂地向战场外围冲去，不断做出极限规避动作，护盾能量飞速下降！
“导师”和“疤面”的舰队则拼死断后，用自身作为盾牌，承受着恐怖的攻击，不断有战舰化为宇宙尘埃。
苏清欢“感知”着这一切，意识在巨大的痛苦与无力中颤抖。
最终，在付出了难以想象的惨重代价后，突击舰拖着运输艇残骸，侥幸冲出了猎火力的主要覆盖范围，跃入了最近的小行星带，暂时摆脱了追击。
……
当苏清欢再次恢复些许清晰的意识时，她发现自己已经不在运输艇内，而是躺在一间简陋却设备齐全的移动医疗方舱内。方舱似乎位于某艘大型战舰的机库中，周围能听到隐约的引擎轰鸣和人员奔跑的嘈杂声。
身体依旧无法动弹，全身被固定，连接着更多的维生管线。但感知稍微清晰了一些，能模糊地看到“疤面”布满硝烟和疲惫、眼窝深陷却充满狂喜与后怕的脸庞，以及“导师”那更加苍老、更加疲惫、却眼神锐利的全息影像。
“……生命体征极度微弱但稳定……奇迹……真正的奇迹……” 一个陌生的军医声音颤抖着说。
“清欢……欢迎回来……” “疤面”的声音沙哑得几乎无法辨认，紧紧握着她的手，指尖冰冷而颤抖。
“我们没有时间庆祝。” “导师”的声音沉重如铁，“猎手舰队正在重新整合，攻势更加疯狂。‘虚境’活动指数飙升，多地出现大规模现实扭曲现象。我们损失了超过百分之六十的战力，撤退途中又遭遇了‘议会’残余势力的偷袭……我们……已濒临绝境。”
他调出星图，上面布满了代表猎手舰队的苍白光点和不断扩散的、代表虚境污染的暗红色区域，人类控制的绿色区域已被压缩到极致，并且还在不断缩小。
“你的牺牲……为我们争取了时间，也揭示了它们的弱点，但……还不够。” “导师”深深地看着她，“它们适应得太快。而‘虚境’……似乎因为旗舰的湮灭和秩序场的崩溃，变得更加……‘活跃’，甚至……‘愤怒’。”
苏清欢艰难地转动眼球，目光落在“导师”身上。
“我们……必须……找到……最终……” 她用尽全部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嘶哑破碎的气音。
“最终解决方案。” “导师”接过了她的话，眼神中闪烁着最后一丝孤注一掷的光芒，“是的。根据你最后传来的数据，以及‘回响守望者’提供的部分信息，我们有一个……理论上存在的、风险极高的最终方案。”
他调出一个极其复杂的能量模型，核心是两个相互冲突、相互湮灭的能量源——代表极致秩序的猎手能量与代表极致混乱的虚境能量。
“引发它们更大规模的、可控的……相互湮灭？” 苏清欢的意识瞬间理解了其中的疯狂。
“不是可控，是引导和放大。” “导师”纠正道，“在特定地点，利用特定的‘触发器’，同时引爆最大规模的秩序与虚境能量，引发链式反应，或许能……暂时‘净化’一片巨大区域，甚至……重创它们的根源。”
“但触发器……” “疤面”声音干涩。
“导师”的目光再次落在苏清欢身上，充满了无尽的沉重与决绝：“需要一个能同时与两者产生深度共鸣的……‘介质’。一个……承载了秩序与虚境双重特性的……存在。”
舱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苏清欢明白了。
她就是那个最后的“触发器”。她体内的碎片余烬，就是那唯一的“介质”。
这一次，将不再有侥幸。她的生命，她的存在，将作为燃料，投入这最后的、毁灭性的火焰之中，去博取那微乎其微的、同归于尽的可能性。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闭上了眼睛。并非拒绝，而是在凝聚最后的力量和意志。
再次睁开时，她的眼神平静得如同深潭，深处燃烧着冰冷的、殉道者般的火焰。
她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坐标……” 她吐出两个词。
“坐标已计算完成。” “导师”立刻回应，全息星图上，一个位于昔日“摇篮”基地废墟深处的、空间结构极其脆弱的点被高亮标记——“原点”湮灭后留下的、最巨大的现实伤口。
那里，是虚境渗透最剧烈的地方，也必然是猎手最终清算的核心目标。
最终的战场。
“疤面”死死咬着牙，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但她没有阻止，只是更紧地握住了苏清欢的手。
“所有残余单位！” “导师”的声音通过通讯系统，传达到每一艘幸存的战舰，“最终指令下达！目标：‘终焉之眼’！全军突击！为‘黎明’……开辟道路！”
悲壮而决绝的呼喊在频道中回荡。
引擎的轰鸣达到顶峰。
战舰调转方向，义无反顾地驶向那片毁灭的漩涡。
苏清欢躺在医疗舱内，感受着体内那丝微弱的余烬，仿佛回应着最终的使命，散发出最后一点……温暖的微光。
孤狼燃尽所有，奔赴最终的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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