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是库列斯克对世界最初的、也是唯一的认知。
那不是寻常意义上的、缺乏光线的黑暗,而是一种具有实质重量和密度的、压迫着每一寸皮肤、挤压着每一次呼吸的浓稠阴影。他诞生于阿瑞斯星域边缘,一颗代号为“K-73矿星”的星球深处。这里没有昼夜交替,没有星辰日月,只有永恒笼罩的岩层和深不见底的矿脉。星球的核心是一个巨大而活跃的放射性元素矿藏,其散发出的特殊能量场使得大多数精密仪器失灵,也使得远程探测变得极其困难。因此,阿瑞斯文明对这里的开采,依赖于最原始、也最“可靠”的方式——人力,或者说,是像库列斯克这样的、世代居住于此的矿工种族的人力。
他出生的地方,被称为“第七十三号主矿脉,深层居住点 delta”。空气里永远弥漫着一种混合了岩石粉尘、放射性尘埃、地下真菌孢子以及汗水与机械润滑油的浓重气味。这种气味刺鼻而干燥,吸入肺中带着微微的灼烧感,但对于库列斯克和他的族人来说,这就是“家”的味道,是生命赖以存续的背景。
他的第一声啼哭,被矿井深处传来的、有规律的、沉闷的钻探声所淹没。接生的老产婆,一位脸上布满岩石般褶皱、名叫库娅的女性,用沾满了矿尘的粗糙双手将他抱起。她那双能在几乎无光的环境下分辨矿物微光的眼睛,仔细打量着这个新生儿。库列斯克的皮肤在居住点昏暗的、由发光苔藓提供的幽绿光芒下,呈现出一种暗红色的底色,仿佛凝固的熔岩。他头上已经隐约可见几个小小的、红黑纹理的凸起,那是未来尖角的雏形。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即使在啼哭时,声音也异常短促和压抑,不像其他婴儿那样响亮而持久。
“又一个深暗之子……” 库娅的声音沙哑,如同碎石摩擦。“听这哭声,是个懂得节省气力的孩子。在这下面,吵闹的活不长。”
库列斯克的父亲,库铎,是一个沉默如山岩的男人。他身材魁梧,肌肉在常年负重下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合金,红黑相间的皮肤上布满了新旧交错的伤疤——那是岩爆、坍塌和工具意外留下的印记。他站在产床旁,巨大的身影几乎挡住了后方墙壁上那片可怜的发光苔藓。他没有像某些种族的父亲那样露出狂喜或激动的神色,只是用那双习惯了在黑暗中视物的眼睛,沉静地看着自己的儿子。那眼神里,有责任,有审视,唯独没有通常意义上的温情。
“秩序,孩子。” 库铎开口,声音低沉得如同地底深处的回响,直接传入襁褓中库列斯克的耳膜。“在这里,秩序就是生命。记住这一点。”
这就是库列斯克降临世界的第一课。不是爱,不是温暖,而是秩序。
他的童年,是在一条条狭窄、陡峭、危机四伏的矿道中度过的。所谓的“家”,只是一个在岩壁上开凿出来的、不足十平米的洞窟,里面除了几张用坚韧矿兽皮革铺就的床铺、一个储存清水和食物的壁龛,再无他物。玩耍?那是奢侈品。库列斯克最早的“玩具”,是父亲给他的一小块废弃的、边缘被磨钝的振动镐钻头。他学着父亲的样子,用小手紧紧握着,对着洞壁上一块较软的岩层,模仿着挖掘的动作。
环境烙印着他的一切。他学会走路的过程,就是学习如何在湿滑、不平坦、时常有碎石坠落的矿道上保持平衡的过程。一次摔倒,可能就意味着滚落深不见底的竖井。他学会说话的过程,极其简短和高效。词汇仅限于工作指令、危险警告和最基本的生存需求。多余的言语,在矿井里不仅是浪费体力,更可能引发不必要的震动,或者干扰到对远处岩层异响的判断——那可能是坍塌的前兆。
大约在库列斯克五岁左右(时间在这里以能量配给周期来计算),一次小小的“事故”让他第一次深刻理解了父亲口中的“秩序”。
那天,他跟着父亲和几名矿工,包括一个名叫库岩的年轻矿工,前往一条新开拓的支脉进行勘探。矿道极其狭窄,仅容一人弯腰通过。头顶不时有细小的碎石和粉尘簌簌落下,敲打在他们的头盔和肩膀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唯一的光源是他们头盔上射出的能量光束,在浓密的尘埃中形成一道道光柱,切割开前方的黑暗。
库列斯克被要求走在队伍中间,紧跟在他父亲身后。他学着大人的样子,尽量放轻脚步,呼吸放缓,耳朵竖起来,捕捉着除了钻机轰鸣和脚步声之外的任何细微动静。他感觉到脚下地面的微微震颤,那是远处大型挖掘机械在工作。他闻到空气中除了常规的粉尘味,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类似臭鸡蛋的硫磺气味——这是某种不稳定岩层的标志。
突然,走在他前面的父亲库铎猛地停下了脚步,举起了一只包裹着厚重防护手套的拳头。整个队伍瞬间静止,连呼吸声都几乎消失了。所有光束都集中到库铎所指的方向——前方不远处,矿道的顶壁出现了一片不规则的、蛛网般的裂缝,一些细小的碎石正持续地从裂缝中掉落。
“退后,慢,稳。” 库铎的声音压得极低,但每个字都清晰可辨。
队伍开始缓缓后撤,动作整齐划一,如同一个多肢节的生物。库列斯克的心跳加快了,他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笼罩着所有人。然而,就在他们后退了不到十米的时候,年轻的矿工库岩,或许是因为紧张,脚下不小心踢到了一块松动的矿石。矿石滚动着,撞击在岩壁上,发出了一连串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的“咔啦”声。
那一瞬间,库列斯克看到父亲库铎的身体骤然紧绷。他没有回头呵斥,而是猛地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库岩,那眼神里的严厉和警告让年轻的矿工瞬间脸色煞白。
几乎就在同时,前方顶壁的裂缝处传来一声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紧接着,一大片岩石伴随着轰然巨响,砸落下来,彻底堵死了他们前方的矿道。激起的尘埃如同浓雾般弥漫开来,呛得人无法呼吸。
黑暗中,只有头盔光束在尘埃中乱舞。没有人惊呼,没有人慌乱。库铎第一时间将库列斯克拉到自己身后,用庞大的身躯护住他。待尘埃稍定,库铎才缓缓转过身,看着瘫软在地、浑身发抖的库岩。
“无序,即死亡。” 库铎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今天,你差点害死所有人。回去后,你的能量配给减半,负责清理第七竖井的淤积物,直到下一个周期。”
没有怒骂,没有体罚,但那种基于生存法则的、冷酷而公正的惩罚,让库列斯克幼小的心灵受到了巨大的震撼。他看着库岩悔恨而恐惧的脸,又看了看父亲毫无表情的面孔,以及周围其他矿工沉默但认同的眼神。他明白了,在这里,个人的失误,代价可能是整个群体的生存。秩序,不是为了舒适,而是为了活下去。任何可能破坏秩序的行为——包括不必要的声响、错误的判断、慌乱的情绪——都是不能被容忍的。
这次事件后,库列斯克变得更加沉默。他观察,他模仿,他学习。他学习如何通过脚底传来的震动判断远处机械的类型和距离;学习如何通过空气中味道的细微变化,预警有毒气体的泄漏或者岩层的不稳定;学习如何在完全黑暗中,仅凭触觉和回声定位,在复杂的矿道网络中穿行。
他头上那些逐渐长大的尖角,被视为潜在的危险。在狭窄的矿道中,任何突出的部分都可能卡住,或者在慌乱中伤及自身或同伴。于是,在他第一次正式参与集体采矿作业前,族中的工匠,一位名叫库锢的长者,用一种特制的、带有冷却效果的金属箍,将他头上所有尖角一一束缚、固定。金属箍冰冷的触感紧贴着角根部的皮肤,那种被约束、被限制的感觉,并没有让库列斯克感到不适,反而让他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安心感。这物理上的束缚,象征着他对秩序的服从,象征着他被这个严酷的群体所接纳,成为维系整个系统运转的一个零件。
他天生的野性,他对广阔空间和自由的潜在渴望,就这样被深深地压抑在矿井的黑暗与绝对的纪律之下。他变得像一台精密的矿机,高效,可靠,无声。他的世界,就是这无尽的黑暗矿道,就是头顶永恒的岩层,就是耳边永不间断的钻探与轰鸣,就是鼻尖永远萦绕的尘土与辐射的气息。
他存在的意义,似乎就是为了挖掘,为了从星球的脏腑中,为遥远而光明的阿瑞斯主星,掏出维系其繁荣的能量与矿产。他从未见过星空,从未感受过风吹过脸颊,从未听过除了机械噪音和岩石崩裂之外的任何自然之声。他的全部认知,他的全部“律令”,都源于这深暗的矿窟。秩序,沉默,服从,牺牲——这些就是他生命的全部底色,直到某一天,阿瑞斯星的勘探舰队彻底改变了这颗星球的命运,也改变了他注定埋藏于黑暗中的未来。
他看着星际矿队的巨型机械如同贪婪的巨兽般啃噬着他的母星,留下更加支离破碎、满目疮痍的矿坑和废弃的居住点。一种模糊的、对于不公的早期认知,如同矿脉深处偶尔闪过的微弱晶光,在他绝对服从的沉默心底,悄然埋下。但他当时并不知道,这丝异样的情绪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秩序要求他继续挖掘,直到生命的尽头,或者直到……律令本身被颠覆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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