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卫兵急了,抄起手里的皮带、木棍就往爹身上抽,一下下打得结结实实。我当时躲在柴草垛后面,看着爹被打,吓得不敢出声,眼泪把衣襟都湿透了。
批斗完把爹放回来时,他浑身是伤,嘴角淌着血,棉裤都被打烂了。从那以后,爹就落下了咳嗽的毛病,一到天冷就咳得直不起腰,整夜整夜睡不着觉,身子一天比一天弱。
弥留之际,他躺在炕上,已经没力气说话了,却死死攥着我的手,指节捏得发白,眼神直勾勾盯着床底下的木箱——那里藏着两把镇刀。
他费了好大的劲,才从喉咙里挤出几句话:“选儿……镇刀……能镇邪,也能招邪……不到万不得已……别出鞘……尤其那黑布裹的……招的是旧魂……认主……”话没说完,他的手突然一松,头歪向一边,再也没了声息。
我伸手摸了摸匣子上的铜锁,那锁是爹1958年亲手换的,黄铜的,上面刻着简单的回纹,磨了这些年依旧光滑。
“放心,”我对媳妇笑了笑,尽量让语气轻松些,“我心里有数,就是去送把刀,收了钱就回来。”
揣着热乎乎的玉米饼,背着沉甸甸的樟木匣子,我踏上了去老鸦岭的路。原以为进山的路再难走也有限,没成想比我想象的还要磨人。
前半段还好,有模糊的土路能走,虽说坑坑洼洼,好歹能迈开步子。可越往里走,路越窄,最后只剩一条羊肠小道,贴在山壁上蜿蜒。
左边是刀削似的陡峭山壁,长满了带刺的灌木丛,稍不留意就会刮破衣裳;右边是深不见底的山沟,黑黢黢的望不见底,偶尔有碎石子滚下去,“哗啦啦”的声响要飘半天才能落地,听得人心惊肉跳。
路边的树大多是松树和栎树,秋霜打过,叶子落了一地,踩上去软绵绵的,像踩着厚厚的棉絮,却没半点暖意。偶尔能看见几株野菊花,黄灿灿的花瓣在秋风里摇摇晃晃,太阳一照还闪着光,可在这荒山野岭里看着,倒像是星星点点的鬼火,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走了整整两天,才遇到第一个像样的村子,村口石碑上刻着“半截沟”三个字,早就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全村也就十几户人家,土坯房稀稀拉拉散在山坳里,看着冷清得很。
村里静悄悄的,连狗叫都听不见,土墙上刷着“打倒一切牛鬼蛇神”的标语,红漆掉了大半,露出底下的黄土,像块打了补丁的破布,风一吹还簌簌掉渣。
村口的碾盘上坐着个老太太,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袖口磨破了边,上面打了好几个补丁。她手里纳着鞋底,针线在阳光下一来一回,见我背着匣子过来,才慢慢抬起头,眼神浑浊得像蒙了层雾。
“外乡人?”她开口问,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嘴里面飘着一股让人恶心的了土醒味,好像已经很久没刷牙了。
“嗯,大娘,我是赊刀的。”我把樟木匣子放在地上,揉了揉发酸的肩膀,这三十斤的担子压得肩膀又红又肿,“向您打听下,往老鸦岭咋走?”
老太太抬起枯瘦的手,往山沟深处指了指:“顺着这条沟往里走,再翻两座山,看见一棵歪脖子老槐树,那就是老鸦岭了。”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我脚边的樟木匣子上,眼神里闪过一丝异样,“老鸦岭……你还是别去了吧,那地方晦气得很。”
“咋个晦气法?”我从包袱里掏出块玉米饼递过去——出门在外,给点吃食总能套出些实在话,“您给说道说道。”
老太太接过玉米饼,用袖口擦了擦手上的泥,小心翼翼掰了一小块塞进嘴里,慢慢嚼着,好半天才咽下去。
她看着远处的山坳,声音慢悠悠的,像是在说很久远的事:“前几年破四旧正厉害的时候,一群红卫兵闯进老鸦岭抄家,说刘婆子家里藏着‘封建遗物’。没搜着东西,就把主意打到了山上——把刘婆子男人的坟给刨了,说里头埋着金银财宝,是‘剥削来的封建遗物’。”
她顿了顿,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像是呸掉什么晦气东西:“结果呢?作孽啊!刨坟的三个红卫兵,回去没几天就出事了。
第一个是夜里赶路,不知咋的掉沟里摔死了,尸首第二天才找着,头磕在石头上,脑浆子都出来了,手里还攥着块骨头片子,据说是从坟里刨出来的;
第二个疯了,天天光着膀子在山里跑,喊着‘别追我’‘刀要杀人了’,后来跑进老林子里,再也没出来;
第三个死得更邪乎,大白天关着门在家睡觉,被人发现时已经硬了,脖子上有两个黑手印,像是被啥东西掐死的,屋里门窗都好好的,没一点外人来过的痕迹。”
老太太压低声音,往左右看了看,像是怕被什么听见,声音发颤:“村里人都偷偷说,是刘婆子男人的魂回来了报仇呢!他死得冤,坟又被刨了,怨气重得很……”
我心里“咯噔”一紧,后背直冒凉气。这和青峰镇流传的说法对上了,看来老鸦岭的邪性不是空穴来风。“刘婆子男人……叫啥名字?”我追问,心跳得有点快。
“刘守义,”老太太说得很肯定,“以前也是个赊刀的,背着个木匣子走南闯北,见过大世面的。1949年冬天走的,说是去南边收账,就再也没回来。
有人说他是被兵匪劫了,有人说他迷了路冻死在山里,反正就是没了音讯。刘婆子等了他一辈子,文革刚开始那阵子,红卫兵说她是‘守旧的封建寡妇’,天天拉去批斗,家里的锅碗瓢盆都被砸了,苦得很……”
原来老王头账本上记的“刘守义”,真的是刘婆子的男人!我心里那块石头落了一半,又提起来一半——既是同行,那镇刀的事就更说得通了。我谢过老太太,把剩下的半块玉米饼塞给她,背起樟木匣子继续往里走。
越往老鸦岭方向走,山里的雾气越重,白茫茫的一片,像是浸在米汤里,能见度不到五米。风裹着雾往脖子里钻,冷得人直打哆嗦,贴身的衣服都被雾气浸得发潮。
雾气里还带着股怪味,像是腐烂的树叶混着陈年老土的腥气,闻着让人头晕恶心,走几步就得停下来喘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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