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枯槁的手指攥着衣角,浑浊的眼珠里浮出惊惶的纹路:“出事前三天,我蹲在河沿捶腰,就见那黄水里头漂着个木匣子。
红漆亮得扎眼,上面画的胖娃娃龇着牙笑,我急着喊老五捞,他倒骂我老糊涂,说我眼花了看走了神。”
她喉结滚了滚,声音发颤,“第二天后半夜,狗蛋突然从炕上蹦起来,说听见河里有人唤他,‘狗蛋……下来玩啊……’那声音黏糊糊的,像泡透了水的棉絮。我当时就给了他一巴掌,骂他瞎叫唤,现在想想……”
红漆木匣,水中唤名。这哪是河神显灵,分明是邪祟勾魂。我指尖下意识蹭过腰间的匕首——那是刘守义当年抵给我的物件,黄铜吞口磨得发亮,这些年走黄河岸,从没离过身。老鸦岭的镇刀能压山祟,可这黄河里的脏东西,得用见血的物件镇。
“您家那把刀呢?”我打断她的哆嗦,“1972年开春,您家老五赊的那把。”
“在灶台上搁着呢,”老太太声音发飘,“他媳妇昨天切菜,‘咔’一声就崩了口,那缺口怪得很,不像是磕的,倒像是被啥活物啃过似的。”
跟着老太太往王老五家走,黄土路被露水浸得发软。灶台上的菜刀果然斜斜崩了个豁口,缺口边缘犬牙交错,真像是被硬东西反复啃噬过,刀身沾着的黑泥结成硬块,和村口老槐树下红绳上缠的一模一样,腥气里裹着股腐味。
“这刀近日常见血?”我捏着刀背翻过来,刀刃上的寒光透着死气。
“前天杀过鸡,”老太太声音低了半截,“狗蛋前些天总说冷,给他补补身子。那鸡血洒在刀上,用热水烫了三遍都没擦净,反倒越擦越暗。”
我握住刀柄,缠在上面的麻绳湿得发腻,指腹一捻就渗出腥水,河底淤泥的腥气混着血腥气钻鼻孔。这刀早被邪祟缠上了。
“黄河这水,怕是清不了了。”我把刀放回灶台,“当年赊刀的账我不认了,这刀您留着,别再沾荤腥,找块红布裹严实,埋在村口槐树下。”
老太太“扑通”一声跪在泥地上,膝盖砸出闷响:“你是说……狗蛋他……回不来了?”
我没接话,喉头发紧。有些债刻在骨头里,不是刀能斩的;有些邪浸在水里几十年,也不是刀能镇的。心里压着的石头,比黄河底的淤泥还沉。
回到黄河边时,东方已泛出鱼肚白。王老五还趴在泥地上哭,哭声被河风吹得支离破碎,村民们收了捞人的网具,木桨在船板上磕出落寞的响。
我蹲在他身边,把那把崩口的菜刀递过去:“找块红布裹了,埋在槐树下,别让它再沾半点血。”
王老五突然像疯了似的抢过刀,胳膊抡得像风车:“都是这破刀!是它害了我儿子!害了我媳妇!”话音未落,菜刀已被扔进黄河。
“扑通”一声闷响,刀沉进水里的瞬间,平静的河面突然掀起巨浪。丈高的浪头里,红漆木匣正随着浪涛翻滚,正是老太太说的那个,匣盖敞着,里面哪有什么胖娃娃,一堆白骨在浪里晃悠,指骨细得像芦苇杆,分明是孩童的遗骨。
“狗蛋!”王老五撕心裂肺地惨叫,挣脱村民的拉扯就要往河里跳,被几双大手死死按在地上。
我反手拔出腰间匕首,黄铜吞口在晨光里闪过冷光,手腕一扬,匕首在空中划出银弧,“噌”地插进木匣正中央。
只听“滋啦”一声,青烟从木匣缝里冒出来,带着焦糊的腥气,木匣像被戳破的皮囊,打着旋沉进水里。黄河水渐渐平息,浪头退去,只留下岸边湿漉漉的泥沙,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老太太不知何时拄着拐杖来了,浑浊的眼睛望着河面,皱纹里淌下泪来:“民国二十三年那场大水,黄河决了口,一村人跑不及,有户人家的娃娃才三岁,抱着这木匣沉在底下了。这些年水里不太平,每年都要找个替身,它才能歇一阵……”
原来不是河神索祭,是水鬼找替身。1972年我赊刀时,这怨气就藏在河底,只是当年水脉未动,没敢作祟。
“那木匣里装的啥?”我望着退潮的河面,水花里还漂着几点红漆。
“是那户人家的嫁妆匣子,”老太太叹了口气,“红漆描金的,装着娃娃的胎发、乳牙,还有他娘给缝的小鞋。决口那天,他娘把匣子塞在他怀里,说能保平安……”
天光大亮时,村民们拿着铁锹锄头聚在村口老槐树下,挖了个半人深的土坑。王老五媳妇的棺木先落了土,随后有人用红布裹着那堆从木匣里漂出的白骨,轻轻放进旁边的浅坑——那是民国二十三年沉在河底的娃娃,缠了近半世纪的怨,总算要入土了。
下葬时,我从兜里摸出那半截红绳,就是昨夜缠在槐树上、沾着黑泥的那截。红绳刚碰到新土,原本暗红的绳身“滋啦”一声泛起黑雾,转瞬间就变得乌黑发僵,像被抽干了精气,软塌塌地贴在坟头。泥土里的腥气似乎淡了些,老槐树的叶子却莫名蔫了几片,在晨风中簌簌发抖。
王老五抱着膝盖蹲在坟前,一夜之间,鬓角的黑发全白了,乱糟糟地贴在脸上,眼泪早就流干,只剩下空洞的眼神盯着新翻的黄土。
老太太拄着拐杖走过去,枯瘦的手拍着他的背,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没事了,老五,赊刀人在呢,邪祟不敢再来祸害人了。”
我从随身的樟木匣子里抽出一把新刀,刀身锃亮,映着初升的日头,寒光里带着股阳气。这是我特意备下的,刀鞘上没刻任何记号。
“这把刀送你,”我把刀递到王老五面前,“当年那笔账勾了,这把不用等黄河水清,啥时候你心里那坎过去了,啥时候再跟我算。”
王老五的手抖得厉害,指尖刚碰到刀柄就缩了一下,像是怕被烫着。他慢慢接过刀,刀身倒映出他眼下的青黑、嘴角的裂口,还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我看得明白,这把刀他短时间内未必敢用,灶台的腥气、崩口的刀刃,怕是在他心里刻下了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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