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展华将那块龙形玉佩捧在手中,动作极尽轻柔,仿佛托着的不是玉石,而是一触即碎的薄冰。
宴厅内鸦雀无声,连觥筹交错的声音都消失了。数百双眼睛灼灼地盯着台上,聚焦在那方寸的玉佩上。灯光落于其上,玉佩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内敛的莹白,隐隐透着几分清透的浅黄,似初冬凝结的腊梅油脂。其造型并非寻常盘龙,而是一条姿态奇特的腾空升龙,龙身遒劲有力,姿态昂扬欲冲九天,爪牙张扬,鳞片细密清晰,带着一种扑面而来的威猛气韵。
邱展华俯身,凑近强光,几乎将整个脸贴在放大镜上,呼吸都刻意放得极轻。他的指腹隔着薄薄的手套,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玉佩的边缘、龙的鳞片、龙首的须角,感受着每一道刻痕的转接与深浅。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台上台下,唯有细密的摩擦声和他偶尔调整位置时衣料的窸窣。沈老爷子双手负在身后,面色平静如古潭,只有那双眼,锐利如鹰隼,一瞬不瞬地凝在玉佩上。
旁边的赵福来轻抚下巴,宫本藏则微微眯起了眼睛。陈云站在台侧,目光同样被牢牢吸引。以他对古玉的超常感知,当沈老爷子目光落下的刹那,他就隐约捕捉到那玉佩上流泻而出的一缕奇异的、沉淀而内敛的气韵。此刻距离拉近,这种感觉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像无声的潮汐般冲刷着他的灵觉。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老气”,厚重、凝实,仿佛与生俱来就被天地岁月滋养,绝非近世仿品那种流于表面的油润或做旧的沉浮。
“好料……顶级和田羊脂玉籽料!油润感和脂粉感极其老到……”邱展华终于直起身,对着话筒,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惊叹和一丝疑虑,“形制……形制有些奇特。不似秦汉之简朴浑厚,非宋元之婉约灵动,也不同于明清常见的繁复吉祥纹样……这种升腾欲飞的形态,如此奔放的动势……啧,极其罕见。”
他重新戴上老花镜,指尖落在一处龙尾与云纹的交界,那转折处的线条显得尤为犀利干脆。“这刀工……刚劲、老辣,入玉三分却无丝毫崩口毛躁。每一刀下去,劲力含而不露,干净利落。绝非新工能用机器或现代工具模仿出来的感觉……是高手!”
“至于沁色,”邱展华凑得更近,细细观察玉佩表面几处若有若无的浅黄色、灰褐色细丝脉络,“自然入骨……这沁丝,宛若活物随玉脉蜿蜒流淌,深浅过渡自然天成,毫无染料点染的滞涩板结……”
他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梳理纷乱的思绪,最终抬起头,声音带着一丝犹疑,向沈老爷子汇报道:“沈老,单从材质、刀工、沁色这三方面看,确系大开门的古物无疑!应是……汉代或者汉以前之物?可这形制……”邱展华脸上布满深深的困惑和一丝挫败感,“我老头子眼拙,竟一时难以确切断代和说出具体出处……只觉其气韵超群,不类凡俗,仿佛……与某种古制记载中的神异瑞兽相合?请沈老……赎罪。”
此言一出,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低呼。能让邱展华都承认“眼拙”、“断不了代”的古玉?还带有神异色彩?这玉佩的身份瞬间被蒙上了一层神秘而珍贵的光环。
沈老爷子嘴角终于有了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微微颔首,并不言语,只是目光转向捧着玉佩的邱展华。显然,他等待的并非一个确切的结论,而是印证了他自己最初的感知。这块玉,非比寻常!
陈云的心跳却在邱展华说话时悄然加速了几分。邱老说的都对,料子老熟,刀工古拙,沁色天然……但就是这完美的一切,让他心底那股异样的警觉感陡然拔高。那块玉所散发的气,确实古拙沉厚,可就在邱展华最后提到“神异瑞兽相合”时,陈云的眼角余光,却精准无比地捕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那玉佩上盘旋流转的那股“老气”,在强光直射下,龙首眉弓深处一个极其微小隐秘的点位上,似乎极其短暂地掠过一丝极其微弱、锐利如针尖的寒芒!
那不是古玉历经千百年温养出的温润内蕴之光!更像……更像某种被强行束缚、封印了太久太久、几乎连感知都能忽略的阴戾残余!虽然只一闪而逝,被那磅礴的老气瞬间淹没,却足以让陈云后颈的汗毛瞬间倒竖!
“呵呵,邱老谦虚了!”一个洪亮的声音突然打破了台上的沉静。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贵宾席上,一位面皮白净、穿着深紫丝绒唐装、腕子上盘着一串硕大沉香珠链的中年男人笑呵呵地站起身。他正是这块玉佩的持有者,江海市着名的船舶业大亨,江伯源。“此玉名为‘应龙佩’!”他声音洪亮,带着志得意满,“是我机缘巧合,偶得之!传是上古神兽应龙图腾之精粹所化,威能非凡呐!今日献于沈老寿辰,正是应个‘龙马精神,福泽绵长’的景儿!”他拱了拱手,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应龙?神物精粹?这种玄而又玄的说法,在这种严谨的赏宝场合显得格外突兀。谭国华、宫本藏等人都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赵福来嘴角挂起一丝玩味的笑意。
沈老爷子眼神深如寒潭,脸上古井无波,既未肯定也未否定江伯源的话。他的目光,依旧粘着在那块应龙佩上,手指甚至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触碰。就在这时!
台下人群中一个极其清冷且傲慢的声音突兀响起,盖过了江伯源的回音:
“邱老,您当真看不透?”
所有人都是一怔,目光如探照灯般唰地循声射去。只见主桌旁边,一个穿着手工定制深蓝条纹西服的年轻人站了起来。他面容英俊,眼神却像淬了冰的刀锋,径直刺向台上的邱展华和陈云!眉宇间那种居高临下、目空一切的倨傲几乎凝成实质。
是沈浩!沈平南家的次子!沈梦如的堂弟!
沈梦如瞬间蹙起秀眉,眼中闪过一丝警告的寒光。江伯源脸上的笑容僵住,尴尬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沈浩却仿佛没看到所有人的脸色,他单手插在西裤口袋里,目光越过众人,直直锁定在邱展华那张犹疑的老脸上,唇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邱老您浸淫古玩一辈子,我自是敬佩的。不过……”
他话锋一转,冰刀似的目光猛地切向台上的陈云,精准得如同瞄准镜套中了目标!
“这等‘神物’,怕是早已超脱凡俗鉴定手法之外了吧?不然怎会让邱老您都犯了难?还是说……”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宴会厅死寂一片,连呼吸都仿佛停滞。他那讥讽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冰冷的宣告响彻整个宏图府:
“——这位在古玩街搅动风云、名噪一时的‘陈大师’,难道不该出来指点一二?让我等也开开眼,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神仙手段’?也给我们沈家长长眼不是?”
嗡——
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海啸,从四面八方向着台上的陈云狂涌而去!空气骤然沉重粘稠得如同胶质!那些原本就对陈云怀有嫉妒和不甘的目光,此刻仿佛找到了泄洪口,瞬间染上幸灾乐祸的熊熊火焰!
沈老爷子微微侧头,那双看透世事的深邃目光终于第一次,真正地落在这个年轻人身上,似乎要看穿他灵魂的底色。
陈远和黄东在台下猛地握紧了拳头,脸色铁青!黄东锐利的目光死死盯住沈浩,浑身肌肉绷紧,像一头即将暴起的猎豹。
陈云站在聚光灯下,灯光将他挺拔的影子打在背后的《八十七神仙卷》漆雕上,仿佛与那些飘渺的仙人融为一体。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沈浩目光里刺骨的寒芒,沈老爷子的审视,沈梦如的担忧,台下汹涌的恶意,以及……那块龙纹玉佩上,那被磅礴古气死死压制在龙睛深处、却如同活物般伺机而动的……一点绝不应该存在于神物精粹中的锐利阴戾!
他目光垂落,聚焦在邱展华手中那方寸莹白之上。汗湿的掌心在强光下传来微凉的触感。几缕额发垂落,遮住了他骤然收缩了一瞬的眼瞳深处——那里面没有慌乱,没有恐惧,反而翻腾起一种久违的、近乎狩猎者确认了强大猎物踪迹的、冰冷的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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