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屋里给宝玉熨烫明日要穿的湖绉直裰,忽见秋纹掀帘子进来,压低声道:“姐姐快去瞧瞧罢,宝二爷顶着日头往潇湘馆去了,脸色煞白煞白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昨日宝玉摔玉时磕着的额头还泛着青,这般毒日头底下奔走,倘若中了暑气可怎么好。
忙搁下熨斗,顺手从冰鉴里取了一盅冰镇酸梅汤,假作送消暑饮子往那边去。才过竹桥,就见紫鹃在潇湘馆外头葡萄架下做针线,见了我忙起身拦着:“好姐姐,这会子可进不得。”
我朝窗内努努嘴,只听林姑娘带着哭音道:“……我死了倒好!”宝玉急急接话:“你死了,我做和尚去!”
我心里突的一跳,这话也是混说得的?果然听见黛玉啐道:“胡说什么!你家姐姐妹妹多,都死了你当几个和尚?”接着便寂然无声。紫鹃与我面面相觑,手里针线箩子抖得簌簌响。
正没理会处,忽见凤姐儿摇着泥金扇过来,后头平儿捧着个玛瑙盘子,盛着才湃好的鲜荔枝。
凤姐儿眼风一扫便笑道:“两个玉儿又拌嘴了?待我瞧瞧去。”说着竟不通报,径自推门而入。霎时屋里响起她脆亮的笑声:“好哇!黄鹰抓住鹞子脚,两个扣了环了!”
我从窗隙望进去,见黛玉正将一方绢帕摔进宝玉怀里,宝玉攥着帕子拭泪,另一手却偷偷去勾黛玉的指尖。
凤姐儿何等眼尖,早瞧见了,一手一个扯出来:“老祖宗惦记得紧,快跟我回话去。”
宝玉走着仍回头望黛玉,不防被石阶绊了个踉跄。我忙上前扶住,趁势将酸梅汤递到他手里,轻声道:“仔细脚下,这汤用冰镇着的,二爷润润喉。”
他接过去却不喝,只盯着前头黛玉的身影。我见他中衣领子被汗溻透了,暗叹一声,取出随身带的素绢手帕替他拭了拭后颈。
到了贾母处,凤姐儿连说带笑比划着,满屋子人都笑倒了。今日老太太屋里格外热闹。薛姑娘坐在临窗的贵妃榻上,手里慢慢捻着一串珊瑚珠子,见人来,只抬眼略点了点头。
宝玉蹭到薛姑娘跟前搭话:“大哥哥的好日子,偏我又不争气病了……”我手里银签子一顿,昨日刚为扇子事闹过,怎的又提这茬?
薛姑娘眼皮也不抬,只淡淡道:“弟兄们常在一处,存这个心反倒生分了。”话虽平和,那声气却像冰镇过的梅子汤。
偏我们这位爷还不醒事,又冒失问:“姐姐怎不去看戏?”我暗叫不好,果然听他扯出“体丰怯热”四个字来!薛姑娘脸色倏地沉了,冷笑道:“我纵似杨妃,可没个能做杨国忠的兄弟。”
恰巧靛儿这糊涂丫头来找扇子,薛姑娘立刻指桑骂槐:“和你嬉皮笑脸的姑娘们跟前问去!”眼睛却瞟着林姑娘那边。我忙解围道:“早起见你的扇子落在荼蘼架下了。”那小丫头才慌慌张张跑了。
却见林姑娘嘴角噙着笑,悠悠问:“宝姐姐听的什么戏?”我心道要坏菜。薛姑娘何等机敏,立即说:“李逵骂了宋江,后来又赔不是。”
宝玉这个实心人竟接口:“这叫负荆请罪!”——可不正撞在网里!两个玉儿霎时脸红得似胭脂泼了。
凤奶奶忙打圆场:“大暑天谁吃生姜呢?辣得我腮帮子疼。”我趁势给宝玉递茶,悄声道:“二爷尝尝这老君眉?”他接茶时指尖都在颤。
散后两人一前一后出来,林姑娘还追着说风凉话:“你也遇见比我厉害的了!”宝玉气得甩手就走。我追出去时,见他在石榴树下踢石子儿:“一个个都比我明白!”
我取出薄荷膏劝道:“二爷何苦来?薛姑娘原是因杨妃的话恼了……”
他忽然抓住我手腕:“宝姐姐是不是特特挑这话刺我们?”我抽出手替他整理襟口:“若真计较,昨日怎会另赠靛儿泥金扇?”
夜里他忽从帐中探头:“宝姐姐偏今日说负荆请罪?”我熏衣裳的手一抖——这位爷总算琢磨过味儿了。
次日晨见他挑海棠,我指了盆并蒂的。他却摇头:“这个给林妹妹,宝姐姐要单瓣的才清雅。”我暗暗诧异:原来他都明白。
正说着,外头紫鹃的声音脆生生传来:“我们姑娘给二爷送藕粉桂糖糕来了。”
送走紫鹃后,宝玉对着那碟藕粉桂糖糕发怔。我取出缠枝莲青瓷碟子将糕点摆好,轻声道:“林姑娘手巧,这糕蒸得透亮,必是守着小厨房盯了火候的。”
他这才拈起一块,却不吃,只在指尖转着:“你说……昨日我是否太过刻薄?宝姐姐那番话……”
窗外忽然传来莺儿的声音:“宝二爷在屋里么?我们姑娘让送盆白海棠来”我忙迎出去,见莺儿捧着个钧窑花盆,里头单瓣海棠开得正好。
回头却见宝玉慌得要把桂糖糕藏起来,倒碰翻了茶盅。 莺儿放下花盆,眼睛在糕点上停了停,笑道:“这可巧了,我们姑娘今早也说想吃藕粉糕呢。”宝玉顿时坐立不安起来。
我忙打岔:“小厨房还蒸着一笼,姑娘若不嫌弃……”莺儿却抿嘴一笑:“罢了,我们姑娘说宝二爷若得闲,请去梨香院尝尝新到的雪山梅。”送走莺儿,宝玉对着两样东西发愁。
我取出个多宝格匣子:“林姑娘的糕用冰盏镇着,晚间再吃。薛姑娘的海棠摆明间,来人都见得着。”他这才舒展眉头,却又叹气:“终究得罪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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