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秋雨渐沥,我因惦记林姑娘的病,特特往潇湘馆去送新制的姜茶。才至廊下,就听见里头咳嗽声不断,像是要把心肝都咳出来似的。
紫鹃掀帘出来,见是我,忙低声道:好姐姐,你来得正好。姑娘今儿又不好,宝姑娘答应要来也没来,正自己伤心呢。
我朝里望了望,见林姑娘歪在榻上,面前摊着本书,眼角犹有泪痕。心下不忍,便道:我熬了些姜茶,最是驱寒的。你劝姑娘用些。
正说着,忽听外面小丫头笑道:宝二爷来了!只见宝玉披着蓑衣戴着斗笠进来,活像个渔翁。林姑娘见了,终于露出笑模样:哪里来的渔翁!
我冷眼瞧着宝玉这般殷勤,心下暗叹:若是太太知道他又冒雨来潇湘馆,只怕又要不高兴了。但见林姑娘难得开颜,也不便说什么。
宝玉絮絮叨叨问了一回病情,又见案上有诗稿,拿起来就要看。林姑娘忙夺过去烧了,二人说笑间,倒把先前的愁绪驱散了些。
这时忽听外面婆子说话声,紫鹃出去一看,回来说:是蘅芜苑的婆子,送燕窝来了。
我心中一动,跟着出去。只见一个眼生的婆子提着灯笼站在雨里,递上一大包燕窝并一包洋糖。那婆子穿着体面,不像寻常仆妇,倒像是有头脸的管家娘子。
紫鹃接过东西,那婆子笑道:我们姑娘说了,这比外头买的强。吃完了再送来。
我故意搭话:妈妈辛苦,这么大雨还跑一趟。
婆子瞥我一眼,神色有些倨傲:原是份内的事。我们姑娘待林姑娘,比亲妹妹还上心呢。
我见她灯笼上明晃晃映着二字,心里冷笑。前儿还听周瑞家的说,宝姑娘近来常使唤些面生的婆子办事,都是些赌钱吃酒的老手。
林姑娘在里头听见,命人赏了几百钱给那婆子:打些酒吃,避避雨气。
婆子顿时眉开眼笑:又破费姑娘赏酒吃。不瞒姑娘说,今儿原该我坐庄开赌局,因送东西耽搁了。这会子回去,正好接上夜局。
我闻言一惊,忙问:妈妈们夜里还开赌局?若是让上头知道……
婆子笑道:姑娘放心,横竖每夜各处有几个上夜的人,误了更也不好,不如会个夜局,又坐了更,又解了闷。说着压低声,宝姑娘都知道的,还说我们辛苦,该有些消遣呢。
我顿时明白过来:原来这些婆子敢如此放肆,竟是得了宝姑娘的默许!忽然想起前儿平儿说,近来园里赌风盛行,夜里常闻得骰子声,竟是蘅芜苑带的头。
那婆子去后,我故意在廊下多站了会,果然听见她与远处等着的几个婆子说笑:……快些去,今儿可是大赌局,薛大爷也要求玩两把呢……
我心下骇然。这还了得!连薛蟠都掺和进来,若是传出去,贾府的名声还要不要?忽然想起那日宝姑娘对林姑娘说多一事不如省一事,原来是要纵容这些奴才胡闹,好多抓些把柄在手里。
回到屋里,见宝玉正要走,林姑娘把玻璃绣球灯递给他:这个又比那个亮,正是雨里点的。
宝玉笑道:我也有这么一个,怕他们失脚滑倒了打破了,所以没点来。
林姑娘嗔道:跌了灯值钱?跌了人值钱?
我看着这般光景,心下酸楚。林姑娘哪里知道,她真心相待的宝姐姐,背地里竟是这样算计。那燕窝怕是也不干净,前儿还听莺儿说,宝姑娘让把些陈年的旧燕窝挑出来,另包了送去潇湘馆。
宝玉去后,我帮着紫鹃收拾。见那包燕窝颜色果然暗沉,忍不住道:这燕窝瞧着不大新鲜,要不要先请太医瞧瞧?
紫鹃叹道:宝姑娘特地送来的,怎好拂了她好意?况且姑娘如今信她十分,前儿还说我多心呢。
正说着,忽听林姑娘在里间唤我。进去见她倚在枕上,轻声道:袭人,你素日是个稳妥的。你觉得宝姑娘待我……可真是真心?
我一时语塞,只得道:宝姑娘待人都极好的。
林姑娘幽幽叹道:我也这般想。只是有时觉得,她好得让人不安。说着又咳嗽起来。
我忙替她抚背,心里的话在舌尖转了几转,终究咽了回去。如今林姑娘对宝姑娘推心置腹,我就说了实话,她也未必肯信,反倒落个挑拨是非的名声。
夜深告退时,雨声更紧了。我打着伞经过蘅芜苑,果然听见里头隐隐传来骰子声和笑闹声,几个黑影鬼鬼祟祟地进出。忽见宝姑娘的丫鬟莺儿提着一壶酒过来,见我一愣,强笑道:袭人姐姐这么晚还不歇着?
我淡淡道:给林姑娘送东西。你这是?
莺儿支吾道:我们姑娘说夜里凉,让给妈妈们送些酒驱寒。说着匆匆进去了。
我站在雨里,只觉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这宝姑娘当真是好手段,一面用次等的燕窝糊弄林姑娘,一面纵容奴才们聚赌,将来若是事发,横竖有这些婆子顶罪,她反倒落个贤良名儿。
回到怡红院,宝玉已经睡了,梦里还嘟囔着:林妹妹……灯给你……
我替他掖好被角,心下凄然。这府里人人都道宝姑娘贤德,却不知她温柔面目下藏着这般算计。林姑娘那样聪明的人,竟也被蒙在鼓里,对她感激不尽。
忽然想起那日宝姑娘对薛姨妈说:林妹妹身子弱,须得慢慢调理。如今看来,这竟是这般意思。只怕长此以往,林姑娘的身子真要毁在她手里了。
窗外秋雨凄凄,竹梢滴沥声不绝。我忽然觉得,这贾府就像这秋夜一般,表面看着还是锦绣繁华,内里却早已被蛀空了。而那个最贤良的宝姑娘,正是最大的蛀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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