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的灯火才熄,各处的彩灯还未及收起,府里就传来凤姐小月的消息。
那日我正陪着宝玉在房里临帖,忽见平儿慌慌张张地跑来,眼圈红着,连礼数都顾不上了:二奶奶不好了......
等我们赶到东院,太医已经诊完脉出来。王夫人站在廊下,眉头紧锁:怎么偏偏这个时候......
凤姐房里药气熏人。她歪在炕上,脸色蜡黄,见我们进来还想强撑着起身,却被王夫人按住了:好生养着,那些杂事暂且放一放。
话是这么说,可不过三五日,凤姐就又让平儿拿着对牌往王夫人处回话。我常见平儿捧着账本进出,脸上带着忧色。
这日给贾母送点心,正听见她在对鸳鸯说:凤丫头就是太要强,这般不知保养,将来有她受的。
果然,不过一月光景,凤姐非但没好转,反而添了下红之症。王夫人只得让李纨协理家务,又命探春从旁协助。
头一日议事,我奉贾母之命去送人参。才走到抱厦外,就听见里头热闹得很。几个婆子围着李纨七嘴八舌,这个说要领月钱,那个说要置办器物。李纨温言细语地应付,却压不住场面。
都是府里的老人了,这点规矩都不懂?探春的声音清凌凌地响起,要回话的按着次序来,吴新登家的,你先说。
屋里顿时静了下来。我悄悄探头,见探春端坐在案前,眉目间自有一股威严。李纨坐在一旁,含笑看着。
送完人参回去,贾母问起情形。我照实说了,贾母沉吟道:三丫头倒是个有主意的。
这话不知怎的传到了王夫人耳中。次日我去回话,就见薛姨妈也在,正说着:探春虽能干,终究是未出阁的姑娘......
王夫人叹道:可不是,但眼下实在没有合适的人。
这时宝玉进来请安,薛姨妈忙笑道:宝玉近日可大安了?你宝姐姐前儿还念叨,说你有日子没去梨香院了。
我看着王夫人和薛姨妈交换眼色,忽然想起凤姐往日说过的话:这府里啊,病着的岂止我一个。
凤姐这一病就是大半年。有时我去东院,常见她对着账本发呆。平儿私下告诉我:二奶奶嘴里不说,心里急得很。昨儿还强撑着要看库房的单子,结果头晕得站不住。
后来八月里,园子里的桂花开了第二遍。凤姐总算能下地走动,但身子大不如前。这日她在廊下晒太阳,见我路过,忽然低声道:听说这些日子,姨太太常来?
我点点头。她冷笑一声:我这一病,倒成全了某些人的心思。
正说着,只见吴新登家的引着几个媳妇往王夫人院里搬东西。看那箱笼的样式,像是薛家的。
凤姐别过脸去,阳光照在她消瘦的侧脸上。我忽然觉得,这秋日的阳光,竟比冬日的还要冷上几分,此是后话。
时值孟春,园子里的垂丝海棠才绽了花苞,连日的倒春寒却又逼得人裹紧了夹袄。这日我正吩咐小丫头们收拾过冬的器具,忽见王夫人房里的玉钏儿匆匆过来:太太请宝姑娘过去说话。
我心中一动,这些日子探春和李纨协理家务,虽说事事妥帖,到底压不住那些积年的老仆。昨日还听见两个婆子在背地里嚼舌,说大奶奶好性儿,三姑娘毕竟是未出阁的小姐。
傍晚时分,我去潇湘馆给黛玉送新制的枇杷膏,恰遇见宝钗从王夫人处回来。她穿着一件月白绫袄,外罩青缎掐牙背心,神色如常,只是手里多了一串钥匙。
宝姑娘这是......我试探着问。
宝钗微微一笑:姨母让我帮着照看园子里的事。说着又压低声音,林妹妹近日咳得可好些了?我那里还有些燕窝,明日让人送来。
我道了谢,心里却明白这二字的分量。回到怡红院,只见宝玉正为湘云生病烦恼,听说宝钗要协理家务,反倒高兴起来:宝姐姐最是周到,有她看顾,云妹妹和林妹妹都能安心养病了。
第二日清晨,我路过园门口的小花厅,果然见探春、李纨和宝钗三人都在。探春正在吩咐事,见了我便问:袭人姐姐往哪里去?
去给林姑娘取药。我回道,目光扫过案几,见上面整齐地摆着三本账簿,宝钗的那本墨迹尤新。
正好,李纨温和地说,你告诉紫鹃,昨日太医开的方子里有一味川贝,库房里还有上好的,不必外头买了。
宝钗在一旁静静听着,待李纨说完才开口:我昨日查看各处的灯烛,发现几处廊下的灯笼旧了,已吩咐婆子们换新的。这样春寒时节,姑娘们夜里出入,仔细脚下才是。
走到沁芳桥,碰见吴新登家的带着几个婆子搬东西。见了我,吴新登家的笑道:如今宝姑娘帮着理事,我们可不敢偷懒了。
我淡淡一笑,心里却想:凤姐管家时,这些人背后没少抱怨;如今换了人,倒又说起好话来。
在药房取药时,听见两个媳妇在嘀咕:宝姑娘到底是客,这般插手家务......
你懂什么,姨太太和太太是亲姐妹,况且......后半句咽了回去,但意思再明白不过。
回来时特意绕到小花厅,远远看见宝钗独自在窗前站着,手里捧着一本账簿,眉头微蹙。春风拂过,吹起她鬓边的碎发,那身影竟有几分孤寂。
议事厅坐落在园门南边,原是省亲时太监们歇脚的地方。三间通透的屋子,悬着辅仁谕德的匾额,虽久无人用,倒也还算整洁。自李纨和探春在此理事,不过添了两张书案、几把椅子,连帘幔都未换新的。
头几日,来往回话的媳妇们还循些规矩。待听说只她二人理事,便渐渐松懈下来。这日卯正三刻,我奉贾母之命来送新茶,远远就听见厅里人声嘈杂。
才走到廊下,就听见王善保家的高嗓门:......库房里的缎子霉了三匹,原不是我们的过错,那几日连着下雨......
掀帘进去,但见五六个媳妇围在书案前,你一言我一语。李纨坐在案后,眉头微蹙,却仍温言道:便是有缘故,也该早来回话。
探春坐在西首案前,正低头看账本,仿佛浑然不觉周遭喧哗。我注意到她握笔的手指微微发紧。
大奶奶最是宽厚,吴新登家的陪笑道,只是这霉坏的缎子,总要有个说法......
什么说法?探春忽然抬头,声音清凌凌的,按旧例,保管不力原该赔补。若是天灾,也须有气象记录为证。王妈妈既然说连日落雨,是哪一日?哪一时辰?可曾及时上报?
一连串问话,把众人都问住了。王善保家的张了张嘴,讪讪道:老奴记不清了......
记不清就回去查明白了再来回。探春垂下眼帘,继续看账本,下一位。
众人这才安静下来,按着次序回话。我奉上茶时,见李纨对探春投去赞许的目光。
出了议事厅,正遇见平儿过来。她拉着我到廊下悄声问:今日情形如何?
我低声道:三姑娘镇住场子了。
平儿叹道:这些老油条,专会看人下菜碟。昨儿还有个婆子假装头晕,想躲差事呢。
平儿与我相视一笑。回到贾母处,老人家正和鸳鸯下棋,听我回完话,拈着棋子道:三丫头倒有几分她祖父的品格。
晚间去给宝玉送衣裳,听见他在和麝月说笑:如今三妹妹可比凤姐姐还厉害呢。
麝月笑道:二爷又胡说,三姑娘那是以理服人。
我站在窗外,想起日间议事厅里的情形。这深宅大院里的规矩,原就是看人下菜碟。凤姐在时,众人惧她威势;如今换了人,便想浑水摸鱼。却不知探春虽年轻,心里却有一本明账。
月色渐浓,园中灯火次第亮起。我望着议事厅的方向,忽然觉得那辅仁谕德的匾额,在今夜格外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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