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何婆子被麝月一番言语震吓,如同霜打的茄子,蔫头耷脑地缩在墙角,再不敢出声。
院子里一时间静得出奇,只余下芳官那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抽噎声。
我这才得空细细打量她。方才一番撕扯哭闹,她弄得着实狼狈。
身上那件海棠红的小棉袄皱巴巴的,沾了些尘土和水渍,底下一条绿撒花夹裤,裤腿敞着,露出里面一截雪白的绫袜。
那一头原本该是乌油油、光可鉴人的好头发,此刻湿漉漉地贴在脸颊、脖颈上,水珠顺着发梢往下滴,混着满脸的泪痕,眼睛肿得像桃儿,小鼻子也哭得红彤彤的,真真是可怜儿见的。
麝月看着她这副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摇了摇头,叹道:“瞧瞧,好好一个娇娇怯怯的莺莺小姐,没来由被这么一折腾,倒成了被拷打的红娘了。这会子也顾不得妆扮了,就这么松咍咍、邋里邋遢的。”
宝玉在一旁,目光却带着一种近乎纯粹的欣赏,他接口道:“依我看,他这般本来面目就极好,天然一段风韵,倒比那紧衬打扮、珠围翠绕的更显得真。别再去折腾他了。”
晴雯是个嘴硬心软的,听了这话,白了宝玉一眼,却也没反驳。
她走上前,拉住芳官的手,语气虽还带着些刚才未消的余怒,动作却放柔了许多:“还杵在这里哭什么?风地里站着,仔细冻着了。走,跟我进去,把这头烂摊子收拾利索了。”
说着,便将芳官拉进了旁边的小茶房。
我示意一个小丫头打了盆温水来。
晴雯便亲自替芳官拆散那湿漉漉的头发,用香皂细细地洗净了,又用手巾一点点拧干。
她手脚麻利,却并不粗鲁,末了,也不用梳子紧拢,只用手松松地替她在脑后挽了一个慵懒随意的发髻,更衬得芳官那张带着泪痕的小脸儿我见犹怜。
收拾停当,又催她换了件干净衣裳,这才领着她过我们这边正屋里来。
这边刚安顿下,外头司内厨的婆子便来问话了,站在院门口探头探脑:“袭人姑娘,晚饭已经齐备了,这会儿可要送进来么?”
一个小丫头忙跑进来回我。
我这才恍然,被方才那阵吵闹搅得,竟忘了时辰,不禁失笑道:“胡吵了这半日,也没留神听那钟响了几下,竟是糊涂了。”
晴雯正拿起炕几上那座时常偷停的自鸣钟摆弄,闻言头也不抬,没好气地道:“还不是这劳什子又闹鬼了!走走停停,没个准信儿,回头又得拆开收拾一遍。”
她说着,拿起旁边更漏瞧了瞧,“让他们再略等半钟茶的工夫罢,这会儿二爷刚静下来,略歇歇再用饭也好。”
小丫头应声去了。麝月一边将桌上的笔墨纸砚归置好,腾出地方,一边看着乖乖坐在杌子上的芳官,笑着打趣道:“提起淘气来,芳官这小东西也该打两下子。你们是不知道,昨儿个她摆弄二爷桌上那个玻璃小坠子,弄了半日,可不就给她鼓捣坏了?幸好不是什么要紧物事。”
芳官听了,刚止住的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委委屈屈地低下头。
我忙瞪了麝月一眼,示意她少说两句。麝月吐了吐舌头,不再言语,手脚利落地将碗箸杯碟安排妥当。
不多时,小丫头子捧着食盒进来,在门口站定。晴雯和麝月上前揭开盒盖查看。
只见里面依旧是四样寻常小菜,看着便觉寡淡。
晴雯的眉头立刻蹙了起来,声音也扬高了三分:“这厨房里越发没个成算了!二爷的病才见好些,正是要清淡调养的时候,怎么就只给这几样?连个像样的清淡菜蔬也没有?整日里稀饭就着咸菜,这是要闹到多早晚才算完?”
她一面抱怨,一面将菜碟一一摆上桌。
忽见那食盒底层还放着一个带盖的青花瓷碗,揭开一看,竟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火腿鲜笋汤,汤色清亮,几片薄薄的云腿浮在面上,衬着嫩黄的笋尖,倒也引人生津。
晴雯脸色稍霁,忙将那碗汤端出来,小心地放在宝玉面前的炕桌上,道:“好歹还有这个,二爷快趁热喝一口,暖暖胃。”
宝玉依言,拿起调羹舀了一勺,吹了吹,送入口中,随即被烫得缩了一下,蹙眉道:“好烫。”
我见他那样,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忙道:“我的二爷,您才好了几日?菩萨似的清净了这些天,这就馋荤腥了?瞧这急的。”
一面说,一面忙从他手中接过汤碗,轻轻用口吹着那升腾的热气。
眼角余光瞥见芳官还怯生生地坐在一旁,呆呆地看着我们。
我心中一动,这丫头性子虽有些掐尖要强,到底还是个实心眼的孩子,如今既分到了房里,也该学着些伺候人的规矩,总不能一直这么傻愣着。
我便将手中的汤碗递向她,放缓了声音,带着几分教导的意味,说道:“芳官,你来。也学着些服侍,别一味只知傻玩傻闹的。仔细看着,用口吹气,要轻着些,匀着些,万不可莽撞,吹得上头都是唾沫星子,那就不像样了。”
芳官愣了一下,见我和颜悦色,不似责怪,忙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接过那碗汤。
她学着我的样子,微微嘟起嘴,对着碗里轻轻、慢慢地吹了几口气,动作虽还有些生涩,倒也稳妥,并未溅出汤水。
我看着她那认真的模样,心中暗暗点头。
方才的吵闹仿佛已是过去,眼前的安宁却也不知能持续几时。
我只盼着,这碗热汤的暖意,能暂且驱散一些这暮春时节的微寒,也让这刚历经委屈的小心灵,得到片刻的慰藉。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红楼梦之花袭人准姨娘上位记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