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10月中旬,巴县鱼洞镇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着骄傲与伤感的复杂情绪。
大黄桷树下,人头攒动,锣鼓敲得震天响。公社干部和武装部的同志忙着给即将入伍的青年们佩戴大红花。
肖正堂挺直了腰板,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精神些。
岳父文大路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有些沙哑:“正堂,到了部队,好好干!莫挂念家里,云淑和镇娃儿有我们!”
岳母张艳梅红着眼圈,往他手里塞了几个煮熟的鸡蛋:“路上吃,部队里要是苦,就想想镇娃儿……”
文云淑抱着儿子,强忍着泪水。小肖镇似乎感受到离别的气氛,不安地扭动着。
肖正堂凑过去,用长满老茧的手指轻轻摸了摸儿子胖乎乎的小脸,声音哽咽:“幺儿,听话,等爸爸回来……”
他抬起头,看着妻子,“云淑,家里……辛苦你了。”
文云淑用力摇头,把眼泪逼回去:“不辛苦,你在外头……当心身体。”
登上解放卡车的车厢,肖正堂扒着栏杆,目光在人群中拼命搜寻着妻儿的身影。
卡车缓缓启动,乡亲们的呼喊声、锣鼓声、鞭炮声混成一片。
同车的新兵们也开始激动地朝家人挥手告别,车厢里弥漫着离愁别绪。
直到熟悉的村庄消失在视野尽头,肖正堂才默默坐下,从贴身口袋里掏出那张儿子满月时拍的照片,久久凝视。
………………
绿色的闷罐火车在夜色中隆隆前行。
车厢里没有座位,新兵们席地而坐,靠着背包。昏暗的灯光下,疲惫渐渐袭来,但许多人都睡不着。
“老肖,又想娃儿呢?”同乡李建国凑过来,递给肖正堂一支经济牌香烟。
肖正堂摆摆手,没接:“戒了,省点钱给娃儿买奶粉。”
他叹了口气,掏出照片,“你看,我走的时候刚照的,是不是又胖了?”
“嘿!真俊!跟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李建国啧啧称赞,“不过你说你这娃儿也太能吃了,听说生下来八斤,可真是辛苦你婆娘了!奶量还那么大,以后可咋整?”
肖正堂苦笑:“可不是嘛!一袋山城奶粉,八块钱,眼瞅着就没了。
我晚上去江边下网,抓那点黄鳝泥鳅,也就刚够还个奶粉钱。要不是我老丈人他们不计较那么帮我……唉!”
他重重叹了口气,“所以这次出来,说啥也得混出个人样!不然对不起云淑,对不起娃儿,也对不起文家!”
李建国也感同身受:“都一样,我家里弟妹多,就指着我那点津贴呢。听说南边……可能不太平?”
肖正堂压低了声音:“我也听说了。不管去哪,当兵吃粮,就得听命令。咱们农村娃,不怕吃苦,就怕没机会。”
这时,下铺的广东兵刘培基插话了,带着浓重的粤语口音:“两位大佬,倾乜嘢倾得咁严肃啊?(两位大哥,聊什么这么严肃?)”
肖正堂和李建国没太听懂,刘培基切换成生硬的普通话:“我说,你们在聊什么?是不是担心分去边防线?”
三人就这样聊开了。刘培基是个话痨,绘声绘色地讲起他们宝安县的情况:“我家就在罗湖河边,河对面就是香港。
小时候,我常在河边耍,看到好多……唉,游不过去的,就没了。”
他摇摇头,“也有厉害的,坐‘大飞’(快艇),嗖一下就过去了。”
“大飞?那是啥?”肖正堂好奇地问。
“就是走私的快艇啦!”刘培基压低声音,“我们那边,以前叫‘投机倒把’,现在政策松了点,叫‘搞活经济’。彩色电视机?我家七几年就看上了!”
“彩色电视?”李建国瞪大了眼睛,“那不是资本主义的东西吗?”
刘培基撇撇嘴:“好东西就是好东西,管它哪个主义。
现在政策允许个体户了,只要办好执照,光明正大赚钱!比你们种地强多了!”
肖正堂听着,心里五味杂陈。
刘培基描述的世界,离他熟悉的农村太遥远了,既让人好奇,又让人不安,不过他现在来部队了一切顺其自然吧,就是苦了他的镇娃子,看着这个小人人就是个“奶桶”和未来的“饭桶”。
………………
新兵训练营的生活如同上紧了发条。天不亮,急促的哨声就划破黎明。
“紧急集合!”班长粗犷的吼声让人神经紧绷。
肖正堂凭借着在生产队锻炼出的利索劲儿,总是最先打好背包站好的几人之一。
队列训练,一站就是半天,蚊虫叮咬,汗水浸透军装,但他纹丝不动。
体能训练,五公里越野,他咬着牙冲在最前面;四百米障碍,他身手敏捷,引来班长赞许的目光。
这个时候的年轻人普遍接受过初级民兵训练,个人素质可比以后吃奶粉长大那拔“吃桃桃的”强多了。
训练间隙,班长王虎,一个黑壮的老兵,点着肖正堂的名字:“肖正堂,高中文化?不错!以后班里的理论学习小组你负责一下。”
“是,班长!”肖正堂响亮回答。他利用休息时间给大家读报,讲解条令,用生产队计分员那套耐心,把枯燥的内容讲得通俗易懂。
有一次班组战术协同训练,模拟进攻一个小高地。
几个新兵有些慌乱,肖正堂压低声音,果断指挥:“李建国,左翼火力掩护!刘培基,跟我从右边上!注意交替前进!”
他的冷静和组织能力,让小队顺利完成了任务。王班长看在眼里,暗暗点头。
就连在炊事班帮厨,肖正堂也能露一手。
炊事班长看着他一口气炒出的大锅白菜,油光水亮,咸淡适中,惊讶地问:“你小子以前干过炊事员?”
肖正堂憨厚一笑:“报告班长,没干过。就是村里办酒席,常去帮忙,看大师傅炒菜看多了,我和我妹从小就是孤儿,吃百家饭长大的,有一段时间我特别想去当厨子,不过我妹太小没去拜师得成。”
………………
结业考核演习在密林深处展开。
肖正堂、刘培基和北京兵何京组成侦察小组,奉命向“敌”后渗透。何京话不多,但眼神沉稳,军事素质极佳。
三人小心地在丛林间穿行。肖正堂突然停下,蹲下身,指着地上几处不明显的脚印和几个奇怪的包装袋:“这不是演习部队的胶鞋印,这袋子……像是装高级糖果的,咱们部队没这东西。”
刘培基凑过来一看,脸色微变:“像是……那边过来的东西。”他指了指边境方向。
何京冷静地观察四周:“有情况,提高警惕。”
他们顺着痕迹追踪,果然发现了一个十几人的队伍,背着沉重的背包,行迹鬼祟,有人腰间明显别着硬物。
对方人数众多,且可能有真家伙,而他们只有空包弹。
“硬拼不行,得想别的办法。”肖正堂眉头紧锁,忽然想起他爹麻翻发疯的大水牛用的草药方子。
他低声对刘培基和何京说:“我有个办法,试试看……”
他们假装成砍柴的本地农民,主动接近那伙人。
肖正堂操着重庆口音打招呼:“几位大哥,找啥子呢?这山路不好走哦。”
对方警惕地看着他们。刘培基机灵地拿出水壶:“天热,喝口水吧?”何京则拿出压缩干粮示意。
肖正堂趁机观察,发现对方嘴唇干裂,显然又累又渴。
他示意刘培基和何京配合,将掺了强效镇静剂(肖正堂用应急药片和几种有麻醉效果的野草汁液巧妙混合)的水和干粮“热情”地递了过去。
那伙人起初怀疑,但实在口渴难耐,见是几个年轻“农民”,这三货还有些憨批模样,便放松了警惕。
不过十几分钟,药效发作,那十几条汉子便东倒西歪,瘫软在地。
“快!卸了他们的武器!”肖正堂一声令下,三人迅速行动,用背包带将他们捆了个结实。何京立刻返回报告。
当演习导演部和公安、边防部队赶到时,都被这场面震惊了。
公安同志清点物资时,手都在抖:“海洛因……三百公斤!还有这么多现金!这可是条大鱼!”
一位两鬓斑白的军区首长亲自来到现场,听完汇报,用力握住肖正堂的手:“好小子!胆大心细!是块干侦察兵的好料!你这手‘医术’,跟谁学的?”
肖正堂腼腆地回答:“报告首长,我家祖上是兽医……”
“……”一群人哄然大笑,很是欢乐!
………………
隆重的表彰大会上,肖正堂胸戴大红花,接过沉甸甸的二等功奖章和证书。
刘培基、何京也分别荣获三等功。
很快,命令下来,肖正堂被直接选入军侦察团,并任命为班长。刘培基也跟着他,成了班里的副班长,至于何京去了军里主力师去当班长去了。
1979年1月,部队生活初步安定。夜深人静时,肖正堂趴在床头,就着微弱的手电光,给家里写下了第一封长信:
“云淑,岳父岳母大人:
见信好!我已安全到达部队,一切都好,勿念……训练是苦了点,但我能坚持……我们这次立了功,我得了个二等功,详细情况部队有纪律,不能多说……
组织上很照顾,把我分到了侦察连,还当了班长……我很想你们,特别想镇娃儿,他肯定又长胖了吧?
这小子怕是过年后开春就要开荤了,你让岳父一定要找鱼洞最德高望重的老者给镇娃儿开荤,我怕一般人压不住这小子的“火气”!
……云淑,你在家辛苦了,等我出息了,一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对了你听说沿海的特区嘛,我的搭档副班长刘培基这个鸟人就是那里的。
那里的情况跟我们重庆完全不一样,你休息的时候也可以去大队多看看报纸,多了解政策动向。
我觉得以后我们哪里也会像鸟人他们那里一样大力发展经济的,不然养不活我们中国这么多人,你……”
这封饱含深情的家书,在路上走了好些天。
当它终于到达巴县时,县武装部早已准备好“二等功臣之家”的红匾。
他们抬着匾额,敲锣打鼓,一路鞭炮齐鸣,浩浩荡荡地送往文家湾。
为首的武装部干部紧紧握住文大路的手:“文师傅,恭喜恭喜!您培养了个好女婿啊!肖正堂同志在部队立了大功,是我们全县的光荣!”
文家湾瞬间沸腾了!乡亲们围拢过来,羡慕地看着那金光闪闪的匾额。
张艳梅激动得直抹眼泪,文云淑抱着儿子,看着信和匾额,骄傲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小肖镇在妈妈怀里,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热闹的人群,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能感觉到,周围充满了喜悦和骄傲的气氛。
这份跨越千山万水而来的荣光,如同冬日里的暖阳,照亮了文家湾,也照亮了肖正堂一家充满希望的未来。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小鬼当家之1978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