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里,年味渐浓,文家却比往年更加忙碌。
黑石砭的碎石机一旦成功,文云仁便像上紧了发条的陀螺,一刻也停不下来。
他带着文云义和建筑队的几个骨干,顶着凛冽的寒风,开始平整上山的小路,搭建简易的工棚,为来年开春正式开山碎石做准备。
文家后院里,那台轰鸣过的“文氏一号”碎石机暂时安静下来,像个功勋卓着的战士,等待着奔赴真正的战场。
机器的骨架旁,散落着一些拆卸下来的备用零件和边角料,其中就包括那四个肖镇盯了许久的、黑乎乎的旧滚轴。
小家伙的心思可没跟着大人们去那光秃秃的石头山。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那四个可以滚动的圆家伙吸引了。
在他上辈子模糊的记忆里,公园里小朋友玩的滑板车、轮滑鞋,甚至工地上拉货的小推车,都离不开这种能滚来滚去的东西。
一岁多的小身体里,那颗属于未来的灵魂,正蠢蠢欲动地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座驾”。
于是,便有了那一声在机器轰鸣间歇中格外清晰的、奶声奶气的“外外……”。
正围着机器做最后检查的文大路、文云仁和文云义都愣了一下,循声望去。
只见穿着厚羽绒服还是鹅牌的(刘培基托人带的)、裹得像个小粽子似的肖镇,正努力伸出一只带着鹿皮手套的小手指,眼巴巴地指着那四个滚轴,小脸上写满了渴望。
“镇娃儿,咋了?想要那个?”文大路最先反应过来,放下手里的工具,走过去把外孙抱起来。
肖镇用力地点着小脑袋,嘴里咿咿呀呀:“车车……滑滑……要!”
文云仁看着那四个废滚轴,又看看外甥那期盼的小眼神,被碎石机折磨得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属于舅舅的慈爱笑容。
他大概明白了,这小家伙是想用这滚轴做个能滑着玩的东西。
“嘿,你这小脑瓜子,还挺会想!”文云仁用粗糙的手指轻轻刮了一下肖镇的小鼻子,“行!等大舅忙过这阵,给你用这玩意儿做个好玩的!”
得了舅舅的承诺,肖镇心满意足,搂着外公的脖子,咯咯笑了起来。
这个小小的插曲,像一缕暖风,吹散了文家后院因艰难“攒机”而弥漫的紧张和疲惫。
然而,成年人的世界,温情总是短暂的。更大的现实困难,已经悄无声息地找上门来。
这事没那么容易的,直到冬月二十八,文云仁揣着好不容易凑齐的一笔钱,去公社结清最后一笔承包款,并办理正式的开采手续,麻石开采整证后面跺了整整38个公章。
肖镇瞄了一眼,他就奇怪荒山开个碎石厂跟计划生育办公室和妇联还有能叫出来的部门机构有一毛钱的关系。
文云仁原本以为会像之前几次一样顺利,没想到,公社主管工业的李副主任,一位戴着深度眼镜、总是笑眯眯的中年干部,这次却面露难色。
“云仁同志啊,你的积极性我们是支持的,承包黑石砭,也是响应上级搞活经济的号召嘛。”
李副主任热情地给文云仁倒了杯热水,话锋却是一转,“不过,最近公社财政也比较紧张,你看,这开山修路,也需要投入。
你这边……能不能先象征性地交一点管理费,剩下的,等碎石卖出去了,再补上?”
文云仁心里“咯噔”一下。他搞建筑队,最怕的就是这种“先欠着”的话。
他赔着笑脸说:“李主任,我这买柴油、请人工,处处都要现钱。这管理费要是欠着,我心里不踏实啊。再说,合同上不是写明了……”
“哎,合同是合同,现实是现实嘛。”李副主任摆摆手,压低声音,“不瞒你说,现在好多单位都这样,这叫‘三角债’,普遍现象!
你看县里那个新开的建材公司,他们采购碎石,估计一开始也是打白条,周转开了再结账。大家都要互相理解,共渡难关嘛!”
“白条?”文云仁的心沉了下去。他听说过这东西,就是一张写着欠款的纸条,什么时候能换成真金白银,全看对方脸色和运气。
他原本指望碎石一出,就能迅速回笼资金,填补前期巨大的投入,如果销路端也来这一手,那他可就被架在火上烤了。
“李主任,这……这白条,它不当饭吃啊。”文云仁的声音有些发干。
“放心,公社还能赖你的账不成?”李副主任拍拍他的肩膀,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这都是暂时的!等你的碎石厂办起来了,成了咱们公社的典型,好处还在后头呢!
这样,管理费你先交一半,我给你开个收据,另外一半,我给你打个条子,盖公社的公章,这总行了吧?”
文云仁看着李副主任从抽屉里拿出那张印着红色抬头的信纸,心里五味杂陈。
他知道,这已经是眼下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
政策是好的,但落实到基层,总有各种现实的无奈。
这种打着时代烙印的“白条”,将成为他创业路上必须面对的第一道无形险关。
他最终接过那张盖着红印、写着欠款金额的“白条”,小心翼翼地折好,揣进内衣口袋。那薄薄的一张纸,此刻却感觉有千斤重。
回到家,文云仁没把“白条”的事详细告诉家人,只说了手续办妥了,免得他们担心。但这个年,他过得并不踏实。
夜里,他常常拿出那张白条,就着昏暗的灯光反复地看,眉头紧锁。
他意识到,光把机器造出来还远远不够,如何在这个刚刚解冻的经济环境里稳妥地经营、收款,是比开山碎石更考验智慧的难题。
相比之下,肖镇的“滑滑车”梦想,实现得倒是快得多。
腊月初三,文云仁难得清闲半天,想起对外的承诺,便招呼上文云义,两人翻出那四个滚轴,又找了几块厚实的木板和一根结实的木棍,叮叮当当一阵忙活。
文大路也来了兴致,凭着他老木匠的手艺,负责打磨边角,确保没有木刺伤到孩子。
不到半天功夫,一辆简陋却结实的“滑滑车”就做好了。
车身是宽厚的木板,前面钉上两个小滚轴做导向轮,后面是两个大滚轴做驱动轮,中间一根直立的木棍充当扶手。
肖镇看到成品,兴奋得手舞足蹈,在院子里就要往上爬。
文云淑怕他摔着,小心地扶着他,让他小手抓住扶手,一只小脚踩在木板上,另一只脚在地上轻轻一蹬——车子果然向前滑行了一小段!
“哈哈!滑滑!车车!”肖镇清脆的笑声在院子里回荡,给这个被创业焦虑和时代“白条”阴影笼罩的春节,增添了一抹最纯粹、最明亮的快乐。
文云仁看着外甥开心的样子,紧锁的眉头也稍稍舒展了一些。
他摸了摸口袋里那张硌人的白条,又看了看眼前这辆用边角料做成的滑滑车,心中感慨:孩子的快乐如此简单,而成年人的世界,却总是充满了各种看不见的沟壑和风浪。
几天后,黑石砭的炮声(或者碎石机的轰鸣)即将响起,但那随之而来的“白条”风波,以及更加复杂的市场规则,才是文云仁这个“傻子”真正要面对的、无声的战场。
不过其实肖镇别看注意力在他的“交通工具”上,实际他已经瞄到了他大舅时不时一个人躲着在后坡翻看拿张白条。
如果最开始就助长这股不正之风,后面接踵而至的不是他大舅站在风口上机器一开红票票就来。
除了白条外,还有更凶猛的有些家伙嘴巴茬的,会以各种名目繁多的检查然后是大吃大喝。
很多最初的老板就是被这些“人才”直接吃垮的,“白条”拖垮的不计其数,他不能让他大舅成那个倒在改革初期的牺牲品。
一岁多的小人人最近都很忧郁,他一直在想一个万全之策,把他大舅的“文仁碎石厂”的白条给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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