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璃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身后，是百姓们扛着崭新农具，爆发出的震天欢呼。
那声音粗野直接，充满了对活下去的渴望，将她昨日用“枯木逢春”构建起的圣洁幻境砸得粉碎。
她几乎是逃一般地回到了玄天观分观。
一路上，簇拥着她的道士们个个脸色难看，低声咒骂着北境商人的“不讲武德”。
可这些声音，云梦璃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她的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顾长生那句话——“这，才是对百姓最有用的神迹！”
最有用的......神迹？
原来神迹，还分有用和没用？
她从小被教导，神迹是天尊慈悲的体现，是大道威严的彰显，是用来引导世人向善，坚定信仰的。
可为何，一场能让百姓吃饱饭的“妖术”，带来的震撼与喜悦，竟比真正的“神迹”强烈百倍？
她不明白。
这股困惑，让她坚若磐石的道心第一次出现了裂痕，整个人坐立难安。
她没有停歇，径直奔赴后院静室，找到了她的师父，玄天道青州分观观主——青松道长。
“师父。”
云梦璃推门而入，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青松道长正在闭目打坐，闻声缓缓睁眼。
他仙风道骨，面容清癯，向来是云梦璃最敬仰之人。
“梦璃，回来了。”
他语气平和，
“何事如此慌张？可是为今日那妖人惑众之事烦心？不必理会，跳梁小丑，不过哗众取宠罢了。”
云梦璃直直跪下，仰头望着自己的师父，眼中满是挣扎。
“弟子不为他事。只有一事不明，恳请师父解惑。”
“讲。”
云梦璃用尽全身力气，问出了那个让她一路困惑的问题：
“师父，弟子敢问，我们前夜所施展的‘枯木逢春’，究竟......是真是假？”
青松道长闻言，眼神微凝，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是真是假，又有何分别？万民信之，它便是真。”
“此乃为坚定信徒信仰而施展的‘方便法门’，你不必执着于表象。”
“方便法门”四个字，让云梦璃脑中嗡的一声。
她一直以为，那真的是自己虔诚感天，引来的天尊神力。
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
泪水，毫无征兆地从她眼眶滑落，顺着白皙的面颊滴落在青石地板上。
“骗局？”
她声音哽咽，
“师父，我们修的不是‘真’吗？为何要用虚假的东西，去欺骗那些最虔诚的信徒？”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声音却陡然尖锐了几分：
“那位北境商人，你们称他为‘妖人’，可他用‘妖术’炼出了能让百姓吃饱饭的农具！”
“那不是幻术，是能握在手里的铁！”
“我们呢？我们给了他们什么？一场好看的梦吗？”
“住口！”
青松道长猛地站起，拂尘甩出一声脆响。
他脸上再无半点温和，只剩下被触及逆鳞的震怒。
“放肆！云梦璃，你道心不坚，竟被区区妖人三言两语所惑！”
他厉声呵斥，话语里不带半分温度。
“什么是真？天尊的威严是真！玄天道的传承是真！万民的信仰是真！”
“为了维护这至高无上的‘真’，使用一些手段，又有何不可？真相不重要，立场才重要！”
“你的责任，是做万民敬仰的圣女，而不是跑来这里去质疑！去动摇！”
青松道长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严厉。
“那妖人以小利蛊惑人心，已是魔道行径。”
“你身为圣女，非但不思如何拨乱反正，反倒在此质疑师门！”
“你太让我失望了！”
云梦璃看着师父的脸，心沉到了谷底。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所敬仰的师门，所侍奉的“大道”，
关心的似乎并非百姓的死活，而是信仰带来的地位与权柄。
百姓的肚子，远没有天尊的威严重要。
青松道长见她失魂落魄，以为自己的威严起了作用，语气放缓下来，话语却不留任何转圜的余地。
“此事不必再提。你立刻出去向信徒宣告，那北境商人的‘点石成金’，是惑乱人心的妖术，”
“其炼出的‘神兵’看似坚固，实则蕴含魔气，用之耕种，来年土地必将颗粒无收！”
“并且，”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狠戾，
“你宣告下去，三日之后，正午时分，你将在城外的‘圣水井’旁，祈求天尊降下神罚，焚尽妖物，以正视听！”
云梦璃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还要骗？
还要用一个更大的谎言，去掩盖前一个谎言吗？
然而，师父那双冰冷的眼睛已经告诉了她答案，由不得她拒绝。
咔嚓。
一声脆响，从她心底传来。
良久，她低下头，脸埋入阴影，也将一切情绪深藏。
“......是，弟子遵命。”
声音很轻，吐出的每个字，却都让道心的裂痕又扩大了一分。
走出静室，门外的阳光刺得她眼睛生疼。
圣女的表情管理依旧在线，清冷疏离，无可挑剔。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颗虔诚的道心已经有了裂痕。
神罚？妖术？
她要亲自去一趟北境，去看看那个被师门斥为魔头的男人。
究竟是人间出了魔，还是天上本无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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