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檄文,如同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整个青州的版图之上。
当那篇由玄天道前圣女云梦璃亲笔署名并亲自当众宣读的《讨玄天伪道檄》,被连夜印刷成成千上万份,雪片般地散入青州各地的城镇乡野时,整个青州的信仰体系开始发生雪崩式的崩塌。
“什么?圣女殿下亲口说玄天道是伪道?”
“这......这怎么可能!圣女殿下可是天尊选中的人啊!”
“你没看檄文吗?上面写得清清楚楚!玄天道囤积居奇,草菅人命,还勾结外敌!连圣女殿下都看不下去了,才大义灭亲!”
“我的天!我们拜了这么多年的,难道真是一群吃人的畜生?”
起初,是震惊与不信。
但当越来越多的证据,随着北境军的推进被一一公之于众时,怀疑的种子便开始在无数信徒心中疯狂滋生。
顾长生的大军势如破竹。
他们不再是“侵略者”,而是高举着“清扫伪道,解救万民”大旗的“解放者”。
每到一处,北境军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砸碎道观神像,开仓放粮。
然后,将那些道观里搜出的,足以让任何人都瞠目结舌的金银财宝、绫罗绸缎,以及记录着一笔笔肮脏交易的秘密账本,全部摆在百姓面前。
真相是最锋利的武器。
当亲眼看到那些道貌岸然的道长,背地里过着比帝王还奢靡的生活,而自己却要为一碗稀粥磕破头颅时,百姓们心中那座名为“信仰”的神龛,便开始一寸寸地龟裂。
青州,大乱。
有的道观还在负隅顽抗,纠集最狂热的信徒组成“护法队”,与北境军展开血战。
更多的道观,则在民怨沸腾与大军压境的双重压力下土崩瓦解。
然而,顾长生并没有急于将整个青州一口吞下。
他将大军的兵锋,停在了玄天道在青州的总坛——玄天观的山下。
他没有攻山。
而是选择了围困。
一种最残忍,也最有效的围困。
他在玄天观的山下设立了巨大的“安置营”。
所有从山上“投诚”的道士,只要肯脱下那身青色道袍,在“民政司”的文书上按下手印,便可获得新生。
想种地的,分田。
识字的,安排进新成立的各级衙门做文书。
有一技之长的,介绍去工坊做工匠。
顾长生用北境那套已经成熟的体系,在玄天观的山脚下,硬生生造出了一座充满希望与生机的新城。
这里有免费的肉粥,有琅琅的读书声,有刚刚分到土地的农人脸上质朴的笑容,有工坊里传出的叮当不绝的打造声。
山下的每一分繁荣,都是射向山上的一支毒箭。
顾长生甚至没有派兵封锁上山的路。
他只是派人守住了所有下山的要道。
许进,不许出。
很快,玄天观这座往日的洞天福地,变成了一座被绝望笼罩的孤岛。
粮草断绝,人心惶惶。
云梦璃的师尊,玄天观观主青松道人,为了维持他最后的体面与统治,开始展现出人性中最丑陋的一面。
他先是以“清剿叛逆”为名,残酷地清洗了观中所有敢于提出异议的“动摇分子”。
然后,他下令搜刮所有普通道童和低阶道士的口粮,集中起来以供他和一众高层长老享用。
观内,是饥饿,是猜忌,是为了一口吃的就能拔剑相向的人间地狱。
观外,是温饱,是希望,是只要肯劳动就能活下去的崭新世界。
一道山门,隔开了生与死。
顾长生每日都会带着云梦璃,来到玄天观对面的一座高岗上。
他命人用最上等的琉璃和水晶,为她打造了一架这个世界绝无仅有的“千里镜”。
他让她亲眼看。
看那些曾经对她毕恭毕敬的师叔师伯,为了争抢一块发霉的饼,如何像野狗一样撕咬扭打。
看那些曾经纯真烂漫的小道童,如何在深夜里偷偷啃食观音土,然后第二天被发现时,已是腹胀如鼓,冰冷僵硬的尸体。
最让她心碎的,是她的师尊。
那个将她一手养大,在她心中如同神明般的青松道人。
他每天依旧会穿着最干净的道袍登上讲经台,对着寥寥无几的弟子,宣讲着“清静无为,顺应天道”的经文。
可一回到自己的静室,他便立刻换上华服,享用着从弟子口中搜刮来的精美膳食,甚至还有闲情逸致与两名貌美的女冠双修取乐。
虚伪。
肮脏。
卑劣。
云梦璃看着,心一点一点地冷下去,最后化为一片死寂的冰原。
她对师门的最后一丝情分,对那个养育了自己二十年的地方最后一点留恋,都在这亲眼见证的丑恶中被碾碎成尘。
她终于明白了。
顾长生所做的一切,无论手段多么酷烈,其指向的,是“生”。
而她的师门,她曾经用生命去守护的那个“大道”,其最终导向的,却是“死”。
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
大雪封山,天地间一片苍茫。
云梦璃站在高岗上,寒风吹得她单薄的身体瑟瑟发抖。
她看见玄天观那扇紧闭了数日的后山密门,悄然打开了。
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背着一个沉重的包裹,在两名心腹的护卫下,狼狈地钻了出来。
是青松道人。
眼看大势已去,这位“得道高人”竟想带着观中搜刮来的金银细软,独自从密道潜逃。
然而,他刚走出密道不到百步,阴影里,数十名身着玄黑劲装的黑虎卫便如鬼魅般涌出,将他们团团围住。
没有任何反抗。
或者说,任何反抗都是徒劳的。
半个时辰后。
顾长生的营帐内,炉火烧得正旺。
青松道人被狼狈地押了进来,重重地按跪在地。
他身上的华服被扯得稀烂,发髻散乱,脸上沾满了泥水和恐惧。
再无半分仙风道骨,只像一条丧家之犬。
他抬起头,看到了那个端坐在主位上神情漠然的男人。
也看到了站在男人身旁,那个眼神比风雪更冰冷的,自己曾经最得意的弟子。
“饶......饶命!”
青松道人彻底崩溃了,他膝行向前,朝着顾长生,朝着云梦璃,拼命地磕头。
“大都护饶命!梦璃......好徒儿,你跟大都护求求情!为师......为师知道错了!为师再也不敢了!”
他涕泪横流,丑态百出,将一个“得道高人”最后的尊严,践踏得粉碎。
云梦璃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这个曾经在她心中如山岳般伟岸的身影,此刻却卑微如蝼蚁。
她闭上了眼睛。
一行清泪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无声滑落。
咔嚓。
她听见了自己道心,彻底破碎成尘埃的声音。
顾长生没有理会地上那条摇尾乞怜的老狗,他的目光落在云梦璃那张淌着泪痕,却再无波澜的脸上。
“传令。”他冷冷开口。
“明日午时,于玄天观前广场,搭审判台。”
他的视线转向云梦璃,吐出了更残酷的命令:“你,来做主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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