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东方的天际，泛起第一抹冰冷的、预示着新生的鱼肚白时，张磊终于将最后一份文件，整整齐齐地，重新摆回到了那张伤痕累累的办公桌上。
他一夜未眠。
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清醒。
他走到王芳芳的面前，看着那个同样熬了一夜，脸上却依旧挂着冷静和坚毅的女人。
他缓缓地，深深地，向她鞠了一躬。
“姐。”
“谢谢你。”
“现在，告诉我。”他直起身，一字一句地，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而坚定的声音说道：
“我们，该怎么把属于我们的东西，一分不少地，拿回来。”
王芳芳看着他。
看着他那双布满了血丝、却再无一丝痛苦和绝望，只剩下如同万年玄冰般坚硬和冷酷的眼睛，她知道，那个冲动、天真、会被情感左右的男孩，已经在这场残酷的、对过去的凌迟中，彻底死去了。
从这片废墟里重新站起来的，是一个危险的、冷静的、足以成为她最默契战友的男人。
她缓缓地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因为久坐而有些僵硬的脖颈。
“想拿回来？”她的声音，没有丝毫的胜利喜悦，只有一种即将踏上战场的、绝对的冷静，“凭什么？凭你手里这几本只能证明你有多蠢的烂账，还是凭你这个空壳公司的、随时可以被牺牲掉的法人身份？”
张磊的嘴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没有说话。
“张磊，你要认清我们现在的处境。”王芳芳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脚下这座刚刚从沉睡中苏醒的县城，“在这场游戏里，李佳是庄家，她手里攥着所有的底牌——资金，人脉，还有你这个最大的‘人质’。而我们，是两个已经输光了所有筹码的赌徒。现在，你想掀桌子，你觉得我们有几分胜算？”
“一分都没有。”张磊的声音，冰冷而清晰。
“说得对。”王芳芳点了点头，“所以，硬碰硬，是死路一条。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跟她玉石俱焚，而是……”
她转过身，看着张磊，一字一句地，吐出了四个字：
“金蝉脱壳。”
“金蝉脱壳？”
“没错。”王芳芳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属于顶尖猎手的、精明而理性的光芒，“李佳现在就是一头饿狼，而‘磊鑫’是她嘴里叼着的最后一块肥肉。我们不能从她嘴里抢食，那会让她毫不犹豫地咬断你的喉咙。我们要做的，是在她吞下这块肉之前，悄无声息地，把这块肉里最精华的骨髓，给抽出来！”
“那最精华的骨髓……是什么？”
“是你。”王芳芳指着他，“是这家公司里，唯一真正属于你，也是她最难完全掌控的东西——客户。”
“钱是她的，高层关系是她的，但那些真正认你张磊这个人，愿意跟你称兄道弟，被你用一杯杯酒、一份份人情喂熟了的客户资源，是你自己的！”
“这些客户，才是我们东山再起的、唯一的资本！”
张磊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他仿佛在无边的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却足以燎原的火光。
“姐，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很简单。”王芳芳走到白板前，捡起那支被张磊摔在地上的笔，在上面重重地写下了两个字——“潜伏”。
“从今天开始，你要忘掉你所知道的一切真相。”她的声音，变得像一个最冷酷的指挥官，“你要继续扮演你那个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愚蠢的‘东西’。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她让你往东，你绝不往西。甚至，你要比以前，表现得更听话，更忠诚，更卖力！”
“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彻底地，对你放下戒心。”
张磊看着白板上那两个刺眼的字，指甲深深地嵌进了掌心。他知道，这对一个刚刚才找回自我的男人来说，是多么巨大的屈辱。但他没有反驳，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王芳芳又在白板上写下了第二步——“窃取”。
“在你潜伏的这段时间里，你要利用你总经理的职务之便，将公司所有核心客户的资料，一份不漏地，给我复制出来！”
“记住，是所有！”她的语气，变得无比严厉，“不仅仅是他们的名字和电话！我要他们的交易习惯，付款周期，个人喜好！他喜欢抽什么牌子的烟，喝什么年份的酒，他的老婆喜欢什么样的包，他的情人又喜欢什么样的首饰！我要你把这些，都变成一份可以量化的、精准的数据！”
“这些，将是我们未来，用来撬动他们，最锋利的武器！”
张磊的眼睛越来越亮，他那颗被商业浸染过的、聪明的脑子，开始飞速运转起来。
“第三步，”王芳芳写下了最后两个字——“脱壳”。
“李佳之所以敢这么肆无忌惮，是因为她认为，所有的现金流都牢牢地攥在她的手里。她就像一只蜘蛛，守在网的中央，等着你这只工蜂，辛辛苦苦地为她采蜜回来。”
“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在她最饥饿、最没有防备的时候，给她一个致命的惊喜。”
“根据我的计算，年底之前，我们和城西刘老板的那批沙石运输合同，会有一笔将近五百万的尾款到账。这笔钱，对现在已经焦头烂额的李佳来说，是一笔救命钱。她一定会死死地盯着这笔钱。”
“而我们，就要选择在这笔钱到账的前一天晚上，动手！”
“到那一天，你，会带着我们手里所有的客户资料，彻底地，人间蒸发。”
“而我，会用一个全新的公司名义，连夜联系名单上所有最核心的客户，告诉他们，你张磊单干了。并且，我们会开出一个比李佳给他们的，更优惠，也更灵活的合作条件。”
“你想想看，”王芳芳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胜券在握的弧度，“一边，是一个已经声名狼藉、资金链随时可能断裂的‘食为天’。另一边，是他们一直信任的、手里掌握着他们所有秘密的你。你觉得，那些精明得像狐狸一样的商人，会选择谁？”
张磊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
这是一个无比疯狂、无比大胆，却又环环相扣、精准致命的计划！
釜底抽薪！
这才是真正的，釜底抽薪！
他们要留给李佳的，不是一个亏损的公司，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去了所有核心业务、只剩下一屁股烂账和催债电话的、真正的空壳！
“可是……姐，我走了，法人代表还是我。那些银行的贷款，还有供应商的欠款……”
“所以我才说，这是金蝉脱壳，不是同归于尽。”王芳芳摇了摇头，“在你消失之后，我会立刻以你的名义，向公安局和银监会，同时提交一份实名举报信。信里，会附上我整理出来的、所有关于李佳利用‘磊鑫’公司进行非法集资、职务侵占和洗钱的初步证据。”
“这些证据，或许不足以将她定罪。但是，却足以让她陷入无穷无尽的调查和麻烦之中！银行会冻结她的账户，税务会查封她的公司，那些被她欠了钱的供应商，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蜂拥而至！”
“到那个时候，她自保都来不及，哪里还有精力，去满世界地追杀你这个早已‘死去’的法人代表？”
“当然，”王芳芳看着他，眼神变得无比凝重，“这个计划，每一步，都必须走得像刀尖上跳舞一样精准。一旦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出了差错，被她提前察觉，那么，等待你的……”
她没有把话说完，但那未尽的言语里，所包含的血腥和危险，却让整个办公室的温度，都仿佛降到了冰点。
“这条路，九死一生。”
“一旦被她发现，你连进监狱的机会都没有。”
“现在，你告诉我，”她死死地盯着张磊的眼睛，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敢不敢赌？”
整个办公室，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窗外，那轮刚刚升起的、带着血色的朝阳，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张磊看着眼前这个为了自己，不惜将身家性命都押在这场豪赌上的表姐，他那颗早已被冰封的心，第一次，有了一丝暖意。
他缓缓地，缓缓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笑容里，没有了丝毫的软弱和犹豫。
只有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彻骨的疯狂和决绝。
“姐。”
他看着她，一字一顿地，清晰地说道：
“我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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