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行”的日子，远比张磊想象中更漫长，也更煎熬。
他像一个戴着镣铐的舞者，在刀尖上，跳着一曲名为“忠诚”的独舞。白天，他是李姐最锋利、最听话的刀，为她披荆斩棘，攫取着巨额的利润。而到了深夜，当整座城市都陷入沉睡，他便化身为一个最谨慎的窃贼，在自己亲手建立起来的商业帝国里，一点一点地，偷走那属于未来的、唯一的火种。
那个小小的、写满了代码和符号的笔记本，已经快要记满了。
每一页，都浸透着他的冷汗和心血。
每一笔，都代表着他和王芳芳，在这场九死一生的豪赌中，多赢回的一分胜算。
他以为自己的表演天衣无缝。
他以为，李姐那只掌控一切的、骄傲的蜘蛛，已经被他这只“猎犬”的绝对忠诚所麻痹。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一个女人的直觉，尤其是一个多疑、狠辣、掌控欲极强的女人的直觉。
这天下午，张磊刚刚签下了一笔与邻县化工厂的运输大单，为公司年底的业绩，画上了一个堪称完美的句号。
他拿着合同，走进李姐的办公室，准备向她“邀功”。
“李姐，合同拿下来了。”他将文件放在她的桌上，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功臣应有的兴奋和疲惫。
“嗯，辛苦了。”李姐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拿起合同看，她只是靠在老板椅上，用那双深不见底的丹凤眼，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让张磊感到有些心慌的、探究的意味。
“瘦了。”许久，她才缓缓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张磊的心，“咯噔”一下。
“年底了，业务多，忙点是应该的。”他笑了笑，试图掩饰那一瞬间的紧张。
“是吗？”李姐的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我倒觉得，你最近，不只是忙。”
她站起身，缓缓地走到他的面前。
一股熟悉的、带着侵略性的香水味，瞬间将他笼罩。
“你好像……有心事。”她伸出手，用冰凉的指尖，轻轻地抚过他有些消瘦的脸颊，“你最近，虽然比以前更听话，更卖力了。但是……”
她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你……不碰我了。”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狠狠地劈在了张磊的头顶！
他的身体，瞬间僵硬，后背的寒毛，一根根地倒竖了起来！
他确实在刻意地回避与她的亲密接触。每一次，当她暗示或邀约时，他都用“太累了”、“喝多了”之类的借口，巧妙地搪塞了过去。
他做不到。
在知道了所有真相之后，他只要一碰到她的身体，就会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无法抑制的恶心和憎恶！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在那张华丽的大床上，亲手掐死这个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女人！
他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却没想到，还是被她如此敏锐地，察觉到了。
“怎么不说话？”李姐看着他那张瞬间变得有些煞白的脸，笑了，“被我说中了？”
“没……没有。”张磊的喉咙有些发干，他强迫自己挤出一个笑容，“李姐，您想多了。我这不是……这不是怕您累着嘛。您每天要操心那么多大事，我怎么好意思，再拿那些小事去烦您。”
这番解释，连他自己都觉得蹩脚。
李姐看着他，没有再追问下去。但她眼神里那抹越来越浓的、狐狸般的笑意，却让张磊感到一阵阵的发毛。
“行了。”她收回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今晚，把所有的应酬都推了。”
“怎么了？”
“怎么，没事就不能找你了？”李姐白了他一眼，那风情万种的样子，仿佛又回到了他们“蜜月期”时的亲昵，“今晚，哪儿也别去，到我那儿。我亲自下厨，给你做几个你喜欢吃的菜，犒劳犒劳你这个大功臣。”
张磊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鸿门宴！
这三个字，像警报一样，在他的脑海里，疯狂地拉响！
她一定是在试探他！
用这种最温柔、最无法拒绝的方式，来试探他那所谓的“忠诚”，到底是真的，还是装的！
“这……这怎么好意思让您亲自下厨呢。”他脸上堆起了受宠若惊的笑容，脑子却在飞速地运转，思考着对策。
“少废话。”李姐的语气，不容置疑，“就这么定了。七点，准时到。别让我等太久。”
说完，她便踩着高跟鞋，转身离去了。
只留下张磊一个人，站在原地，手脚冰凉。
他知道，今晚这一关，如果过不去，那么，他和王芳芳所有的努力，都将前功尽弃。
等待他的，将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晚上七点，张磊开着那辆黑色的奥迪，准时出现在了李姐的别墅门口。
他手里，还提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里面是一瓶价值不菲的法国红酒。这是他特地去买的，他要将这场戏，演到最足。
开门的，是李姐本人。
她没有穿平日里那些气场强大的职业套装，而是换上了一件居家的、柔软的羊绒长裙。脸上也卸掉了浓妆，露出了一张虽然略显疲惫、却依旧美艳动人的素颜。
她的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身上还系着一条围裙。
这副贤惠居家的模样，让她身上那种女王般的攻击性，消减了不少，却更增添了几分成熟女人特有的、致命的温柔。
“来了？”她对他笑了笑，那笑容，是张磊从未见过的、发自内心的柔和，“快进来吧，菜马上就好。”
张磊换了鞋，走进那间熟悉的、奢华的客厅。
客厅的茶几上，没有摆着文件和合同，而是放着一束娇艳欲滴的红玫瑰。音响里，流淌着舒缓的爵士乐。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精致的烛台和高脚杯。
这一切，都充满了浓浓的、刻意营造出来的浪漫和温馨。
这让张磊的心，沉得更快了。
他知道，越是温柔的陷阱，往往越是致命。
“先坐会儿，喝杯茶，最后一道汤，马上就好。”李姐说完，便转身走进了开放式的厨房。
张磊坐在沙发上，看着她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看着那升腾起的、带着人间烟火气的袅袅蒸汽，心里，却感到了一阵阵彻骨的恶寒。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即将被送上祭台的祭品。而那个正在为他准备“最后晚餐”的女祭司，脸上的笑容，是那么的圣洁，和残忍。
很快，四菜一汤，就被端上了餐桌。
都是些很精致的家常菜，而且，全都是张磊平日里最喜欢吃的口味。
“尝尝，好久没下厨了，手艺都生疏了。”李姐为他盛了一碗汤，递到他面前。
“李姐您太客气了，能吃到您亲手做的菜，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张磊连忙起身接过，脸上挂着最真诚的、感激涕零的表情。
他喝了一口汤，味道鲜美无比。
但他却感觉，自己喝下去的，是穿肠的毒药。
“来，把这个开了。”李姐指了指他带来的那瓶红酒。
张磊开了酒，为两人都倒上。
“干杯。”李姐举起酒杯，在烛光的映照下，她的眼睛，亮得惊人，“祝贺我们，又打赢了一场大胜仗。也祝贺我，没有看错人。”
“这杯酒，该我敬您。”张磊连忙站起身，将自己的酒杯放得比她的更低，“要不是您，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卖鸡蛋呢。我张磊能有今天，全都是您给的。我敬您！”
说完，他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
那晚的饭局，就在这种看似温馨融洽，实则暗流涌动的气氛中，进行着。
李姐没有再谈任何关于工作的事情。
她只是像一个最温柔的、善解人意的姐姐，或者说，情人，和他聊着天。
她聊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那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的样子。
她聊起了，他是如何用三杯酒，为自己赢得了陈县长的青睐。
她甚至还聊起了，他那个早已被他抛弃的、名叫刘婷的初恋。
“说实话，”她晃动着杯中的红酒，眼神有些迷离，“我当初，还真有点嫉妒那个小姑娘。”
张磊的心猛地一跳。
“她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你全部的、最干净的真心。”她自嘲地笑了笑，“而我呢，就算给了你现在的一切，也知道，你对我的，更多的是敬，是畏，而不是爱。”
张磊立刻放下筷子，表情严肃地说道：“李姐，您千万别这么说！在我心里，您……”
“行了。”李姐打断了他，她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疲惫，“我累了，不想再听那些假话了。”
她抬起头，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道：
“小磊，你跟我说句实话。”
“你……有没有那么一瞬间，恨过我？”
张磊感觉自己的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了！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
这个问题，就是一个最致命的、最无法回避的陷阱！
他说恨，是找死。
他说不恨，又显得太假，太虚伪。
他的大脑，在零点一秒之内，疯狂地运转着。
然后，他缓缓地，露出了一个苦涩的、充满了复杂情绪的笑容。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拿起酒瓶，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然后，一饮而尽。
“李姐，”他放下酒杯，看着她，眼睛因为酒精和情绪的作用，变得有些发红，“我承认，在食品厂那件事上，我当时，确实想不通。我觉得您太狠，太不近人情。”
他主动地，承认了自己的“软弱”和“无知”。
“但是，”他的话锋猛然一转，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劫后余生般的、大彻大悟的感慨，“当我看到那一千万的利润，轻轻松松地进到我们口袋里的时候，我才真正明白，您说的是对的。”
“是我太幼稚，是我太没格局。”
“恨？”他自嘲地摇了摇头，“我哪有资格恨您？我只有感激。感激您，用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给我上了这辈子最重要的一课。”
“您教会了我，什么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值得信赖的东西。”
他伸出手，轻轻地，覆在了她放在桌上的、那只保养得极好的手上。
他的动作，充满了试探，和一丝……重新鼓起勇气的亲近。
“也教会了我，要想得到什么，就必须……失去什么。”
这番话，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将他的“臣服”，演绎到了极致。
李姐静静地看着他，没有抽回自己的手，任由他那只温暖干燥的大手，包裹着自己。
她的眼神，变幻莫测。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忽然笑了。
那笑容，像是冰雪初融，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暖意。
“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她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吃饭吧。”她说，“菜都要凉了。”
张磊知道，自己今晚，又赌赢了。
他强颜欢笑，内心，却感到了一阵阵刺骨的恶寒。
这个女人的心机和手段，远比他想象中，还要深，还要可怕。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走在悬崖钢丝上的小丑，只要一步踏错，脚下，就是万丈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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