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身廉价却崭新的西装，包裹住张磊那因为连日奔波而显得有些消瘦、却依旧挺拔的身躯时，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即将奔赴战场的士兵，穿上了他唯一的、也是最后的铠甲。
他站在那面不知从哪里捡来的、布满了裂纹的破镜子前，久久地，一动不动。
镜子里，映出了一个他自己都感到有些陌生的男人。
深蓝色的西装，虽然面料粗糙，却将他宽阔的肩膀和劲瘦的腰身勾勒得恰到好处。雪白的衬衫，洗去了他身上所有的颓废和尘土。那条深灰色的领带，被王芳芳用一种专业而标准的方式系好，让他整个人都透出一种与这间破败出租屋格格不入的、属于商业精英的锐利和干练。
“怎么样？”
王芳芳站在他身后，看着镜子里的他，声音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张和骄傲。
张磊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手，用手指，轻轻地触碰了一下镜子里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自己。
他的眼神，一点一点地，变了。
那双曾经因为无数次拒绝和羞辱而变得麻木、空洞的眼睛，此刻，像两簇被重新点燃的、休眠的火山，爆发出一种骇人的、充满了侵略性的光芒！
那团曾经被现实浇灭的、名为“野心”的火焰，在这一刻，在这身廉价的、总共花费了不到两百块的“战袍”的包裹下，再一次，熊熊燃烧了起来！
“很好。”
许久，他才缓缓地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足以让整个世界都为之颤抖的、强大的自信。
他转过身，看着王芳芳。
今天的王芳芳，也换下了平日里那身方便干活的旧衣服，穿上了一件她从深圳带来的、唯一还算体面的职业套裙。她甚至还化了一个精致的淡妆，让她那张因为营养不良而略显苍白的脸，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她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里面，装着她熬了几个通宵，为“磊芳”公司精心准备的、所有的“弹药”。
“姐，”张磊看着她，露出了一个自信的、甚至可以说是狂傲的笑容，“我们走。”
“去会会那些，所谓的‘鲨鱼’。”
……
他们没有打车。
为了省下那几十块钱，他们依旧挤上了那辆摇摇晃晃的、充满了汗臭味的公交车。
穿着一身笔挺西装、气质锐利的张磊，和穿着一身职业套裙、眼神冷静的王芳芳，在这辆挤满了农民工和提菜大妈的公交车里，显得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周围的人，都用一种看怪物般的、好奇的眼神，偷偷地打量着他们。
张磊却毫不在意。
他只是挺直了腰杆，目视前方，那姿态，仿佛他此刻坐着的，不是一辆破旧的公交车，而是一辆即将驶入战场的、装甲厚重的坦克。
一个小时后，当公交车在市中心一个繁华的站点停下时，两人下了车。
一股属于城市精英阶层的、混杂着高级香水和咖啡香味的空气，扑面而来。
而他们的目的地——省城最顶级的、五星级的“君悦大酒店”，就如同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高高在上地，矗立在他们的面前。
酒店门口，铺着鲜红的地毯，两排穿着洁白制服的门童，正彬彬有礼地，为一辆辆驶来的、他们连牌子都认不全的豪华轿车，拉开车门。
从车上下来的，无一不是衣着光鲜、气度不凡的男男女女。男人们穿着剪裁得体的名牌西装，手里提着公文包，谈笑风生。女人们则穿着华丽的晚礼服，挽着精致的手包，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一种养尊处优的、属于上流社会的优雅。
这些人，就是王芳芳口中的“鲨鱼”。
而他们两个，从那辆摇摇晃晃的公交车上走下来的、穿着廉价西装的“三无产品”，此刻，就像两只误入了龙潭虎穴的、卑微的蝼蚁。
一股巨大的、阶级差异所带来的压迫感和自卑感，像两座无形的大山，狠狠地压在了张磊的肩头。
他那刚刚才建立起来的自信，在眼前这片珠光宝气的、充满了权力和金钱气息的海洋面前，显得是那么的脆弱，和不堪一击。
他的脚步，下意识地，慢了下来。
就在这时，一只冰冷的、却又无比坚定的手，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是王芳芳。
“别怕。”她没有看他，只是目视着前方那扇金碧辉煌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旋转门，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记住，你今天，是来跟他们抢食的，不是来乞讨的。”
“你越是卑微，他们就越是看不起你。”
“你只有比他们，更傲慢，更自信，更像一只饿疯了的狼，他们，才会怕你，才会……给你一丝尊重。”
说完，她没有再给他任何犹豫的机会，拉着他，挺直了腰杆，像一个即将走上红毯的女王一样，昂首阔步地，朝着那扇门，走了过去。
当他们走进那扇旋转门，走进那个富丽堂皇、亮如白昼、空气中都弥漫着金钱香味的大厅时，张磊感觉自己，像是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一个，他曾经无比渴望，却又无比憎恨的世界。
峰会的签到处，就设在大厅的中央。
两个穿着红色旗袍的、身材高挑的礼仪小姐，正微笑着，为每一位来宾，递上精美的会议手册和名牌。
“您好，先生，请出示您的邀请函或者门票。”
王芳芳从公文包里，拿出了那两张，他们用一块假表和全部的尊严换来的、皱巴巴的门票，递了过去。
那个礼仪小姐看到那两张与其他宾客手中那烫金的邀请函截然不同的、廉价的门票时，脸上的笑容，明显僵硬了一下。但良好的职业素养，还是让她很快就恢复了过来。
“好的，两位里面请。”
当张磊从她手里，接过那个用塑料壳装着的、上面打印着“磊芳贸易有限公司，cEo，张磊”字样的名牌时，他的心里，五味杂陈。
他看着那几个陌生的、却又承载了他全部希望的字，缓缓地，将那个名牌，郑重地，别在了自己那身廉价西装的胸前。
然后，他抬起头，和王芳芳对视了一眼。
两人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紧张，一丝兴奋，和一种，破釜沉舟的、一往无前的决绝。
他们没有再犹豫。
并肩，昂首，像两个即将踏上刑场的死囚，又像两个即将加冕为王的英雄，毅然决然地，走进了那扇，通往主会场的、巨大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金色大门。
大门内，是一个足以容纳上千人的、金碧辉煌的宴会厅。
悠扬的交响乐，在空气中流淌。穿着燕尾服的侍者，端着盛满了香槟和红酒的托盘，优雅地穿梭在人群之中。
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端着酒杯，谈笑风生。他们谈论的，是股票，是地皮，是几个亿的并购案，是他们这些底层的人，连做梦都不敢想象的世界。
这里，就是鲨鱼的海洋。
而他们，就是那两条，不自量力地，闯了进来的，小小的沙丁鱼。
张磊紧了紧胸前的名牌，深吸了一口气。那混杂着高级香水、古巴雪茄和金钱味道的空气，呛得他有些眩晕，却又让他感到一种病态的、扭曲的兴奋。
他知道，从他踏入这扇门开始，他的人生，就再也没有退路了。
要么，被这些鲨鱼，撕得粉身碎骨。
要么，就从他们身上，狠狠地，咬下一块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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