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磊不知道自己在那个小小的、充满了刘婷气息的里间里站了多久。
他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石像,手里死死地攥着那个冰冷的、沉甸甸的首饰盒,直到指关节都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布帘外,传来了刘婷默默收拾东西的声音。那声音很轻,很细微,却像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反复地切割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终于,他动了。
他没有再去看那扇布帘,也没有再说任何一句挽留的话。他知道,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再多的言语,都只是徒劳的、更难堪的自取其辱。
他转过身,迈着僵硬的、如同灌了铅一般的脚步,一步一步地,走出了那个曾经让他感到无比温暖,此刻却只剩下刺骨冰寒的服装店。
门口的风铃,在他身后发出了一串清脆的、诀别般的声响。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深秋的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他的脸上,生疼。
他拉开车门,将自己重重地摔进了那辆黑色桑塔纳的驾驶座里。柔软的真皮座椅,曾经是他身份和成功的象征,此刻却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令人窒息的排斥。
他没有立刻发动车子,只是趴在方向盘上,将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
他没有哭。
眼泪,似乎已经在那天晚上,在那个空旷的别墅里,流干了。
剩下的,只有一片死寂的、如同西伯利亚冻土般坚硬的麻木。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将他从那片无边无际的麻木中惊醒。
是李姐打来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接起了电话,声音沙哑得不像他自己:“喂,李姐。”
“你在哪儿?”电话那头,传来李姐一贯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命令式的声音。
“……在外面。”
“给你十分钟,到‘老地方’来。今晚有个局,很重要,城南开发区的赵主任也在。”李姐的语气不容置疑,“别给我迟到。”
说完,她便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张磊握着手机,看着车窗外那家依旧亮着温暖灯光的服装店,眼神里,最后一点残存的温度,也彻底消失了。
他直起身,发动了车子。
桑塔纳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像一头挣脱了最后束缚的野兽,毫不留恋地,掉头驶入了无边的夜色之中。
……
“老地方”是一家隐藏在县城郊区的私人会所,比“食为天”更隐秘,也更奢华。能出入这里的,无一不是县城金字塔最顶端的那一小撮人。
当张磊推开那个代号为“听雨轩”的包厢大门时,里面已经酒过三巡,气氛正酣。
“哟,我们的财神爷来了!”
“张总可是稀客啊,迟到了,必须自罚三杯!”
看到他进来,一屋子的人都笑着起哄。
张磊的脸上,瞬间就堆起了那副他已经练习得无比纯熟的、谦卑而热情的笑容。
“各位领导,各位哥哥,实在对不住,路上有点事耽搁了。”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桌前,二话不说,拿起桌上的茅台,直接给自己倒了满满三大杯。
“是小弟的不是,扰了大家的雅兴。我先干为敬,给大家赔罪!”
说完,他不等任何人劝阻,仰起头,一杯接着一杯,眼都不眨地,就将三杯烈酒,狠狠地灌了下去!
辛辣的酒液像岩浆一样,从他的喉咙一路烧到胃里,那股熟悉的、火烧火燎的疼痛感,非但没有让他感到难受,反而让他那颗麻木的心,有了一丝扭曲的、近乎自虐的快感。
“好!张总爽快!”
“年纪轻轻,就有这等气魄和酒量,前途不可限量啊!”
满屋子的喝彩声和奉承声,像最烈的麻药,暂时麻痹了他所有的伤痛。
他笑着,一一回敬,姿态放得比任何时候都更低,言辞也比任何时候都更谄媚。
他像一个戴着完美面具的、最顶级的演员,游刃有余地穿梭在酒桌的每一个角落,说着最漂亮的场面话,喝着最烈的酒,将每一个人都伺候得舒舒服服,妥妥帖帖。
没有人能看出,这张谦卑热情的笑脸之下,藏着的是一颗已经千疮百孔、正在滴血的心。
也没有人知道,他喝下去的,不是酒,而是他那段刚刚死去的、纯真的初恋的骨灰。
李姐就坐在主位上,静静地看着他。
她看着他在人群中左右逢源,看着他将一杯杯烈酒面不改色地灌进肚子里,看着他脸上那无懈可击的笑容。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如同在欣赏一件完美作品般的弧度。
她知道,这把她亲手打磨的刀,从今天起,才算是真正地,开了刃。
酒局一直持续到深夜。
当张磊扶着已经喝得走路都打晃的赵主任,将他塞进车里,又点头哈腰地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后,他才拖着一身的疲惫和酒气,回到了会所的大厅。
李姐正坐在沙发上等他,手里端着一杯醒酒茶。
“过来,坐。”
张磊走过去,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是散了架。
“她跟你提分手了?”李姐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开门见山地问道。
张磊端起茶杯的手,猛地一僵。
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你……你怎么知道?”
“我不仅知道她跟你提了分手,我还知道,你今天下午,去金店给她买了一条三千八的金项链。”李姐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小事,“结果,人家没收,还把你给甩了。我说的,对不对?”
张磊彻底愣住了,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感觉自己在这个女人面前,就像一个赤身裸体的透明人,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你……你派人跟踪我?”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
“跟踪?”李姐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嗤笑一声,“张磊,你也太高看你自己了。还不值得我费那个心思。”
她顿了顿,端起茶杯,轻轻地吹了吹。
“你别忘了,这个县城里,所有值钱的、能办事的地方,背后都有我的股份。金店的经理,是我以前的牌友。你前脚刚走,她后脚就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了。”
张磊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至于你那个小女朋友……”李姐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我甚至都不用派人去问。像她那样天真又固执的女人,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用脚指头都能想得到。”
她抬起眼,看着张磊那张煞白的脸,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怜悯的情绪。
“怎么?心疼了?后悔了?”
张磊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攥着手里的茶杯。
“没出息。”李姐冷哼一声,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我早就跟你说过,小男人才谈情说爱,大丈夫要懂得取舍。一条走不通的死路,撞了南墙,就该回头!你现在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是想给谁看?”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变得冰冷而严厉。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是想抱着你那段可笑的、已经死了的爱情,滚回到你的鸡蛋摊去,还是想跟着我,继续往上爬,去看更高处的风景?”
“选一个。”
张磊缓缓地抬起头。
他看着眼前这个高高在上的、冷酷无情的女人。
又想起了刘婷离开时,那个决绝的、不留一丝余地的背影。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那条通往过去的、温暖纯粹的路,已经被彻底堵死。
摆在他面前的,只剩下这一条充满了荆棘、欲望和未知危险的、通往权力之巅的独木桥。
“……我想,跟着您。”
许久,他才从喉咙里,挤出了这几个字。
当他说出这句话时,他感觉自己心里,最后一点柔软的东西,也彻底地,碎了。
“很好。”李姐的脸上,终于重新露出了笑容。
她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脸,像是在安抚一只终于被彻底驯服的野兽。
“这就对了。”
“忘了她吧。”
“一个不识抬举的蠢女人而已,不值得。”
“等你站得足够高了,你就会发现,像她那样的女人,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说完,她转过身,留给他一个风情万种的背影,径直朝着门外走去。
张磊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将杯中那杯早已冷掉的茶,一饮而尽。
苦涩的味道,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心脏。
他缓缓地闭上眼睛,脑海中,最后一次,闪过了刘婷那张挂着泪痕的、纯真的脸。
然后,他将这个画面,连同那段曾经被他视为生命全部的初恋,一起,狠狠地,从自己的脑海里,连根拔起,扔进了记忆最深处的、永不见天日的垃圾堆里。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眼神里,只剩下了一片冰冷的、死寂的、燃烧着熊熊野心的火焰。
他站起身,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李姐为他铺开的、那张名为“事业”的宏伟蓝图之中。
他变得,比以前更加冷酷,更加坚硬。
一刀两断。
他和他的爱情。
他和他的过去。
从此,江湖路远,再不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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