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芳芳那几个看似随意、实则暗藏机锋的问题,像一根鱼刺,死死地卡在了张磊的喉咙里,让他一连几天都坐立难安,食不知味。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自欺欺人地混下去了。那艘名为“磊鑫”的华丽巨轮底下,到底藏着多大的窟窿,他必须弄个一清二楚。否则,等到船沉的那一天,他连自己是怎么淹死的都不知道。
而眼下,唯一能帮他看清这个窟窿的人,只有王芳芳。
第四天一早,趁着母亲和继父出门走亲戚,张磊终于鼓起勇气,敲响了王芳芳的房门。
“姐,你今天有空吗?”
王芳芳正在房间里,用一台小巧的笔记本电脑处理着什么文件,看到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防蓝光眼镜:“有事?”
“我想……想请你去我公司看看。”张磊的语气,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恳求,“你不是对财务这块很专业吗?我想请你……帮我把把关。”
王芳芳看着他那双布满了血丝、充满了焦虑和不安的眼睛,没有丝毫的意外。她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来找她。
“好。”她干脆利落地合上了电脑,“现在就走吗?”
“嗯。”
黑色的奥迪A6,第一次载着除李姐之外的第二个女人,驶离了张家村,朝着县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车里,一路无话。
张磊的心情很复杂,既期待,又恐惧。他像一个讳疾忌医的病人,既渴望医生能告诉他病情的真相,又害怕听到那个最坏的结果。
王芳芳则显得异常平静,她只是靠在副驾驶的座位上,闭目养神,那副从容淡定的样子,仿佛接下来要面对的,不是一个可能隐藏着巨大黑洞的公司账本,而只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下午茶。
当车子停在“食为天”那气派的摩天大楼下时,王芳芳才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窗外,淡淡地评价了一句:“看来,你那位李姐,确实很有实力。”
张磊将王芳芳领进了自己那间装修奢华的办公室。
“姐,你先坐,喝点什么?”
“一杯白水就行,谢谢。”王芳芳没有像第一次进城的村民一样,对这间办公室的豪华表现出任何惊讶。她只是将随身带来的笔记本电脑放在茶几上,然后便开始用那双专业的、审视的眼睛,打量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张磊倒了水,放在她面前,然后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
“姐,是这样的……”他艰难地开口,“我们公司最近的流水很大,账目也越来越复杂。我呢,就是个粗人,对财务一窍不通。所以……所以就想请你这个专业的,帮我看看,这里面……有没有什么风险。”
他说得很委婉,没有提李姐,也没有提那几笔让他寝食难安的烂账。
王芳芳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不用再演了”。
“把公司最近一年的所有财务报表、会计凭证和银行流水,都拿给我。”她的语气,不容置疑,像是在对自己的下属下达指令,“记住,是所有,一份都不能少。”
“好。”
张磊立刻给财务室打了个电话。不到十分钟,两个小会计就抱着几大箱沉甸甸的文件,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
“张……张总,您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放下吧,你们出去。”
等那两个小会计离开后,办公室里,就只剩下了他和王芳芳两个人。
王芳芳站起身,走到那几箱文件前,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蹲下身,开始一本一本地翻阅起来。
她的速度极快,手指翻动账本的动作,干脆利落,充满了某种专业的美感。她的眼睛,像一台最高精度的扫描仪,迅速地扫过那一排排密密麻麻的数字。
张磊就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看着她,大气都不敢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王芳芳看得极其专注,她时而在账本上用红笔画着记号,时而又在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上,飞快地敲击着键盘,建立着一个个复杂的表格。
她很快就发现了张磊之前看到过的那些问题。
“这笔一百五十万的‘重点项目信息咨询费’,有对应的合同吗?”她头也不抬地问道。
“……没有。”张磊的声音有些干涩,“李姐说,是付给一位‘政策顾问’的辛苦费,不方便留痕迹。”
“‘政策顾问’?”王芳芳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哪个‘顾问’,咨询一次要一百五十万?”
她没有再追问,而是继续往下翻。
“这笔两百万的‘企业文化建设海外考察费’,既然是福利,那应该有具体的出行人员名单和预算方案吧?”
“……也没有。”张磊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李姐说,是她亲自带队,年底一次性报销。”
“哦?”王芳芳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看着他,“也就是说,这两笔加起来三百五十万的巨额支出,除了李总一个人的签字之外,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单据可以支撑?”
张磊艰难地点了点头。
王芳芳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在自己的笔记本上,重重地记下了一笔。
她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越来越凝重。
张磊的心,也随之沉到了谷底。他知道,自己最担心的事,恐怕要成真了。
这绝对不是正常的“灰色支出”!
王芳芳这一看,就看到了深夜。
张磊几次劝她先去吃饭休息,都被她拒绝了。她就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彻底沉浸在了那些枯燥的数字世界里。
“姐,要不……明天再继续吧?”
“不行。”王芳芳摇了摇头,她的眼睛因为长时间地盯着电脑屏幕,已经有些发红,“做我们这行,最忌讳的就是把线索放过夜。感觉一旦断了,就再也接不上了。”
她端起那杯早已冷掉的白水,一饮而尽,然后,又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一小瓶咖啡因片,吞了两片。
看到她这副拼命的样子,张磊的心里,涌起了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有感激,但更多地,是一种越来越强烈的、不祥的预感。
这个晚上,对张磊来说,是无比的煎熬。
他就那么守在办公室里,看着王芳芳在灯下忙碌的背影,听着她敲击键盘和翻动纸张的声音,感觉自己像一个正在等待法官最后宣判的死刑犯。
当时钟的指针,指向凌晨三点的时候,一直紧锁着眉头的王芳芳,忽然停下了手里所有的动作。
她死死地盯着电脑屏幕上,两份被她并列在一起的表格,瞳孔,在瞬间,猛地收缩!
“……原来是这样。”
她喃喃自语,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恍然大悟后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冷。
“姐,怎么了?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一直紧绷着神经的张磊,立刻冲了过去。
王芳芳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将电脑屏幕,转向了他。
“小磊,你自己看。”
屏幕上,是两份数据对比图。
左边一份,是“磊鑫”公司每个月的现金流曲线图。
右边一份,是她刚刚通过一些公开渠道和自己的行业数据库,估算出的、“食为天”饭店近一年的预估营收和成本曲线图。
张磊看不懂那些复杂的函数和模型,但他能看懂那两条曲线的变化趋势。
“磊鑫”的现金流曲线,就像坐了火箭一样,一路高歌猛进,每个月都有大笔的资金入账。
而“食为天”的那条曲线,却恰恰相反,在经历了最初的平稳后,从大概半年前开始,就出现了一个明显的、断崖式的下跌!并且,再也没有爬起来过!
“这……这是什么意思?”张磊的心,开始疯狂地往下沉。
“意思就是,”王芳芳转过头,看着他,一字一句地,用一种无比清晰、却又无比残忍的声音说道:
“从半年前开始,你那位手眼通天的合伙人,李总,她的‘食为天’,就已经陷入了巨额的亏损。”
“而你,”她伸出手指,重重地点了点左边那条代表着“磊鑫”的、风光无限的曲线。
“你辛辛苦苦在外面拼杀,赚回来的每一分钱,那些所谓的‘公关费’、‘咨询费’,都像输血一样,被她一笔一笔地,悄悄抽走,拿去填补她那个,早已被掏空了的无底洞!”
“轰——!”
王芳芳的这番话,如同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张磊心中那团虚幻的火焰。
他感觉自己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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